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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跟共產黨和平,就是向共產黨投降!」

  「我在那邊七、八個月,開始我恨他們,怕他們,後來,我不恨、不怕他們了。事實叫我相信他們是實行王道、人道,主張和平的。」

  「我們是王道!他們是霸道!」

  「他們得人心!我們不得人心!」

  一個受了傷的勤務兵爬進洞裡來,哭泣著惶急地叫著:「師長!不行了!趕快走!共軍到了面前!」

  機槍子彈、步槍子彈、手榴彈連續地打到洞口的石頭上,石頭崩裂下來,跳出紛亂的火花,又一陣煙霧堵塞了洞口,勤務兵又中了一槍,他的屍體埋在煙霧裡,橫在洞口。

  隨從副官慌亂地拉住張小甫,哭泣著連忙向洞裡的彎曲處逃竄躲避。

  「小甫!快想法子吧!你去叫他們不要打!和平就和平吧!」

  隨從副官摟抱著張小甫號叫著。

  張小甫望著張靈甫,張靈甫也正在望著張小甫。兩對眼睛在煙霧裡對望了一陣,張靈甫終於意識到死到臨頭,向洞口外邊揮了一下臂膀。

  張小甫躬著身腰,走向洞口。

  「叫他們撤退,停戰,到天黑,我跟他們和平解決!」已經下了決心保全不死的張靈甫,沒有放棄他的幻想,他還想用詐騙逃避他的敗亡的命運,朝著洞口對張小甫說。「不行的!師長!突圍是突不出去的!他們打到了門口!」

  隨從副官著急地揮著手,兩隻鼠樣的眼睛瞅著張小甫叫道:「快出去吧!快出去吧!師長同意和平!要他們停止射擊,保全師長的生命要緊!」

  張靈甫瘋了似地扯著衣襟,抓著沙土和石塊,癱倒在地上嘆息著、呻吟著。

  張小甫從勤務兵的屍體上爬出去,他一抬頭,解放軍的戰士們蜂擁地沖了上來,閃晃晃的刺刀伸向他的胸口,他惶懼地讓過刀鋒,在戰士們的吼聲之下,舉起了兩隻手,哆嗦地喊道:「我是你們放回來的!放回來的!和平!和平解決!」

  緊張戰鬥的戰士們聽不清他說的什麼,沒有理他,把他推送到有董耀宗在內的俘虜群裡去。

  戰士們的湯姆槍向小山洞裡掃射著連串的子彈。

  「張靈甫!出來!」

  小山洞裡,除去槍聲和戰士們怒吼的回音以外,沒有別的反應。

  戰士們進入了小山洞。

  一個身材巨大的、膚色發紫的、身著黃布士兵服的軀體,倒在石地上,他的肥碩的頭淹在血泊裡。

  在詰問之下,受了傷的呻吟著的隨從副官,聲音微弱、顫慄地說道:「他……是我們……張師長!」

  張靈甫,這個狡詐的野蠻的曾經逞過威風的罪惡的匪徒,中了解放軍戰士的槍彈,死了!他終於在孟良崮山背的小山洞裡,找到了他的墳墓。

  【七二】

  在張靈甫的蛇窟被撲滅的同時,孟良崮高峰爭奪戰達到了鋼鐵的熔點。

  團政治委員兼代理團長陳堅,在小窟洞口停腳了一會兒,看了一眼張靈甫的屍體,就趕到正在攀緣孟良崮絕壁的石東根連的陣地上。他站立在一個陡峭的山嘴上,揮舞著臂膀,張大喉嚨,用無限興奮的堅實宏亮的聲音喊叫著:「同志們!張靈甫給我們打死了!把紅旗插到孟良崮的頂上去!」

  他的聲音像是衝鋒號的長鳴急嘯,震盪在山嶽的上空,激動著戰士們的戰鬥情緒,燃燒著戰士們的心胸,使得戰士們頓時地覺得全身有勁。

  山頭上的敵人還在絕望中作著最後的頑抗,他們用機槍、湯姆槍、卡賓槍、步槍、手槍、榴彈以及石塊,向攀緣懸崖絕壁的勇士們慌亂地射擊、投擲。

  勇士們象爬山虎①一樣,釘滿了盤形的崮頂周圍的崖壁,象煉鋼爐裡赤紅的鐵水一般,向上奔騰、衝擊、翻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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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爬山虎是一種攀緣生長的植物。

  在石東根連的這個方面,勇士們在懸崖絕壁上站住了腳。身體壯實、膂力過人的張德來,一隻腳踏著一個石齒,一隻腳抵在石壁上,兩隻手象兩個鐵鉤子一樣,牢牢地楔在絕壁的裂縫裡,他的頭抵在堅硬的崖石上,擺平著寬闊的肩背。他把自己的身體變成了和山石一樣堅固的雲梯,讓其他的勇士們踩踏著他的身體向上攀緣攻擊。兩腳支在他的肩膀和脊背上的。是高大的漢子馬步生,馬步生兩腳站在張德來的身上,兩手死抱住面前一個支伸出來的石爪,在他的頭部一米以上的地方,就是孟良崮高峰的崖邊,一跳上崖邊,就是孟良崮的頂端,就是聳入雲霄的孟良崮的最高峰,也就是我軍所要奪取的敵人的最後一塊陣地。

  神槍手王茂生的步槍,隱伏在一塊岩石後面,對準著馬步生頂空山頭上的敵人,射擊著每發必中的冷彈,九挺機關槍組成的交叉火網,鎮壓著山頭上正面和左右兩側的敵人,六〇小炮的炮彈從張德來、馬步生的頂端飛上高峰,在高峰上的敵兵群裡爆裂。這些火力,迫使著山頭上的敵人不敢抬頭,為登山的勇士們控制立足點,使張德來、馬步生的肉體所鑄成的雲梯得以堅持在絕壁上面。第一個爬上張德來的後背,抓住馬步生的腰皮帶,縱上馬步生的肩膀,接近到孟良崮頂端的崖邊的是秦守本。

  他站在馬步生的頭頂上,向敵人掃射了一陣湯姆槍彈,便兩手撐在崖邊上,身子猛力向上翻躍;由於他的過分激動和崖邊山石的陡滑,他的兩手沒有把牢。他滑跌下來,頭額給山石擦出了血:在跌落下來的時候,因為張華峰和夏春生他們緊接在他的後面,恰好把他接住。他不顧疼痛,又繼續地朝張德來的身上攀爬,排長楊軍阻止了他,要他休息一下,紮好傷處。接著上去的是安兆豐,但他也沒有成功,因為張德來的一隻抵在山石上的腳板站得不穩,在他上到張德來腰部的時候,馬步生和張德來的身子都抖動了,使他在一開始的時候,便滑了下來。夏春生見到勢頭不對,便把自己的肩膀抵住張德來那只站立不穩的腳,同時用兩隻手掌緊托著張德來的後腰。

  「上吧!這下行啦!」張德來喊叫著。

  在安兆豐再要上去的時候,張華峰搶先一步,象一隻野貓似的,輕手輕腳地竄上張德來的肩背,爬上馬步生的頭頂,馬步生脖子一硬,張華峰兩手在崖邊的石頭上用力一按,兩腿同時飛起,象撐竿跳高似地縱上了山崖,並且立即向阻擊他的敵人展開了射擊。不幸,他的腿部中了敵人一顆子彈。他不能向前衝擊,只得伏在崖邊和敵人對戰著。

  好幾個敵人撲向張華峰,張華峰陷入在山上山下對擊的火力網裡,子彈在他的身前身後叫著、跳著。秦守本再一次地爬上了馬步生的頭頂,由於敵人一顆榴彈的爆炸,使他再一次地跌了下來。安兆豐的二次攀爬,同樣地沒有得手,接著,好幾個人的連續強上,也都沒有成功。有的且在攀到崖邊的時候,中了敵人的槍彈,負了傷,或者犧牲了生命。

  馬步生、張德來的身上,沾染了勇士們的血跡。

  崖邊的石頭上,沾染了勇士們的血跡。

  連長石東根扯破了喉嚨喊叫道:「上去——!為團長復仇——!」

  「同志們!立大功!上高峰!共產黨員帶頭沖——!」羅光接著高聲喊叫著。

  楊軍的全身暴起了青筋,血在他的周身急滾奔流,他的眼睛裡噴著怒火。他急步地跑到羅光身邊,說:「指導員!小插子給我!」

  羅光把張華峰從前繳到的七寸小插刀,從掛在腰上的小皮囊裡拔出來,給了他,他把它朝綁腿布裡一插,便象榴彈爆炸似地喊叫著:「我上去!讓我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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