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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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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軍長梁波從炮兵陣地上打來電話,用他那堅實響亮的聲音,興奮地說:「榴彈炮的命中率,已經從昨天的百分之七十五,提高到百分之九十!炮兵觀察員跟前線步兵部隊的報告,孟良崮頂上最大的一個地堡給摧毀了!」 「鼓勵他們!再提高!提高到百發百中!」沈振新在電話裡大聲地說。 一匹快馬在山下的陡路上賓士而來,馬啼踏著山石,發出「咯咯噠噠」的聲響,馬上的人象A個勇敢的騎士,身子緊伏在馬背上,韁繩拉緊得像是弓弦,兩腿緊夾著馬腹,馬的四蹄仿佛是急滾的車輪一般。 「是徐主任!」李堯叫道。 說著,徐昆到了面前,李堯上去接過馬韁。 徐昆滿頭大汗,汗珠滾滾地滴落下來,他的衣衫完全濕透,脊背上像是澆了一盆水似的。他氣喘著,身子不住地搖晃,頭,暈眩得很。他扶著崖石站立著,急促地說:「電話怎麼老打不通?」 「這一陣電話沒有斷過。」胡克告訴他說。 「我問了好幾個俘虜,他們都說,張靈甫的指揮部在孟良崮後面的一個小山洞裡,離山頭一百多米,洞口有一棵小馬尾松、兩個地堡。我看,要集中力量攻他的指揮部!」 「可靠嗎?」丁元善問道。 「可靠!俘虜這樣說,幾個投降來的也這樣說。」徐昆揮著手勢回答說。 「馬上打電話告訴他們!」沈振新對胡克說。 電話搖手在胡克手裡急速地旋轉著。 「總機!快!哪個師接得通就先接哪個師!」胡克急忙地說。 第一個接電話的是師長曹國柱。 沈振新叫喊著命令道:「孟良崮山頭背後,就是山南面,離山頭一百多米光景,有個小山洞,洞口有兩個地堡、一棵馬尾松。那是個蛇窟、老鼠洞,張靈甫躲在裡面。派最強的部隊去攻!這是敵人的要害!打蛇先打頭,擒賊先擒王!……山頭要搶!這個老鼠窟也要攻!……不管什麼作戰分界線,最後解決戰鬥的時候,只管消滅敵人!不管你的地區我的地區!哪裡得手往哪裡攻!哪裡好打朝哪裡打!」 沈振新的宏亮的帶著幽默味的聲音,在山谷裡回蕩著、震抖著。 仿佛是沈振新未曾料想到似的,西邊阻擊線上的戰況,在他和丁元善興奮、愉快的心情裡,滲入了不安。魯南增援過來的兩個旅的敵人,正在猛烈地攻擊他的部隊所扼守的險要的陣地玉皇頂。玉皇頂前面的狗頭崖,在昨天夜裡激戰了六個鐘點以後,被敵人攻佔;如果玉皇頂守不住,就是說,不能在玉皇頂下面粉碎敵人的攻擊,讓敵人越過玉皇頂,我軍在這一線就無險可守了。玉皇頂距離孟良崮不過二十公里,玉皇頂一落敵手,孟良崮高峰的爭奪戰,殲滅七十四師的最後的戰鬥,就難於進行下去,我軍就必然陷於欲罷不得、而又不得不罷的被動的地位,將是明顯的無可避免的局面。阻擊陣地上師指揮員來的電話,急迫地警號一般地告訴沈振新說:「敵人攻擊很猛,兩次攻到玉皇頂山頭下面,都被打退下去,現在又攻第三次!敵人放煙幕彈掩護衝鋒,死傷一大片,還是拚死強攻!」 「敵人拚死強攻,我們就拚死硬守!拚光了,也得守住玉皇頂!」沈振新的心頭感到沉重,向對方咬著牙根激動地說。 「現在是九點鐘,部隊還沒有吃早飯。釘在火線上,沒法子吃飯,乾糧、開水送不上去!」對方語音沉重地說。 沈振新望著丁元善,臉上掛著不常出現的憂慮,低聲地說:「怕那邊要出毛病!」 「這邊處在最後關頭,還能再抽出力量去?」丁元善感到為難,皺著眉頭說。 「把偵察營拿過去!」沈振新說,抖動著眼角上幾道淺淺的皺紋。 「偵察營大部分是短火器,打陣地阻擊戰,……」丁元善注望著他,考慮著說。 「奔襲到敵人後面去,把司令部、政治部兩個警衛連也拿過去!打敵人的屁股!牽制敵人的正面攻擊,能多拖幾個鐘頭就行了!」沈振新當機立斷,決然地說。 丁元善緊接著決斷地說:「只好這樣!好呀!把全部家財都拿出去!」 沈振新轉口到話筒上,語音沉重而又果斷地說:「我馬上派五個連支援你們,歸你們指揮,來個閃擊戰,奔襲敵人的後方指揮機關!正面,你們要堅決堵住,不准敵人前進一寸!不得到我們同意,玉皇頂陣地不准放棄!吃到飯要守住,餓肚子也要守住!過金沙江,打臘子口,還不是餓肚子打仗的?繼承紅軍的傳統精神!跟你們說明白,這是死命令!不能改變一絲一毫!」 沈振新放下話筒,對丁元善說:「要老梁趕到西邊去!」 丁元善點頭表示同意,沈振新隨即打通梁波的電話,通知梁波立即按照他的決定,率領軍部偵察營和軍司令部、軍政治部兩個警衛連,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玉皇頂那邊去,他對梁波說:「……你辛苦一點!西邊由你去掌握、指揮!歸你負責!用一切辦法粉碎敵人的攻擊,把玉皇頂作為我們的孟良崮,我們打下東邊的孟良崮!你們守住西邊的孟良崮!」 「好!在這個炮兵陣地上也悶得慌!我馬上動身!」 沈振新在電話裡聽到梁波嘴巴沒有離開對他說話的話筒,對身邊的什麼人說道:「在那個機子上趕緊打電話,叫洪鋒把偵察營跟司令部、政治部兩個警衛連集合好,在他們莊子口上等我!」接著梁波又轉口對沈振新大聲說:「你在這邊安心打吧!我照你的意圖辦事!還有什麼話說?」 「一切由你去部署!你馬上走吧!」 沈振新感覺到他這一陣精神狀態的緊張,象一條航行在汪洋大海裡的船突然遇到狂風大浪似的,頭上不住地滴著汗珠。他喝了兩口開水,隔了好一會,心情才稍稍平靜一些,坐在給陽光曬熱了的石頭上,吸著煙。 玉皇頂那邊的炮聲,在他的聽覺裡猛烈地轟響著,東邊、南邊、東北邊、東南邊敵人增援部隊向我軍外線阻擊陣地攻擊的炮聲,也越來越猛烈起來,他仰臉望望高空,敵機成群結隊,川流不息,在孟良崮周圍,在我軍扇形的阻擊線上不停地轟炸、掃射。 在他的感覺裡,敵人正在竭盡全力作著最後幾分鐘的拚頭、掙扎,當前的戰鬥,正在勝利的邊緣上旋動;乾脆殲滅七十四師的完滿的勝利,和給敵人逃掉一部分的兩個不同的結局,恰象兩個摔跤角力的人,在他的眼前緊張地扭抱在一起,互相摔摜著,這個跌倒,那個爬起,這個爬起,那個又跌倒下去。他明確地認定,給七十四師逃掉一部分——即使是極小的一部分,不是失敗也是重大的缺陷。無論如何,必須拿出全力爭取到全殲七十四師的全勝的結局,決不能夠出現這個結局以外的其他的任何結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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