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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沙河岸下的沙灘上,有許多老老小小、男男女女惶懼地避著敵機蹓跑著,有的牽著馱著沉重的筐簍的爐子,有的背著行囊和哭叫著的幼兒,有的挑著擔了,有的提著黑鍋,……他們咒駡著,在沙灘上緊貼著岸邊磕磕顛顛地從南面走向北面。其中有些人見到這裡有自己的隊伍,便不再走了,伏在岸邊或者擁擠到住著隊伍的屋子裡來。也有些人抱著木桶或者門板遊到河東岸去。

  「不要跑!」

  「不能過去!水急!」

  「爹——!」

  「娘——!」

  惶急的、恐懼的、淒慘的逃難者的喊叫聲和滾滾的波濤聲、炮聲、槍聲交雜在一起,使人感到心酸難受。

  隊伍,拉了出去。

  他們在村子外面佔據著有利的地形,挖掘著工事。一面掩護逃難的群眾,一面準備迎擊敵人。

  【五〇】

  共產黨沙河區委員會書記是華靜。

  她嚮往火熱的鬥爭,欣羡英雄的鬥爭事蹟,她的心被解放戰爭的晶光所吸引,她熱愛著的梁波的英雄氣質感染了她,萊蕪大捷的勝利鼓舞了她。國民黨匪幫兩個月前佔領黨中央所在地的延安,深刻地激憤了她。

  地委書記龍澤抱著咳血的重病,為支援前線、辛勞過度而犧牲了。這個忠誠的有十八年黨齡的共產黨員的精靈,也給她以很大的影響。

  由於這些,她懇切地要求投入到火熱鬥爭裡來,把自己的青春獻給黨和人民的神聖事業。

  她的請求得到批准以後,便來到這個鬥爭尖銳的沙河地區。

  在她來到不過半個月的昨天的夜晚,她和區委的同志們一起,組織了一次搶收夏麥的鬥爭,因為得到主力部隊的援助,取得了她自己和人民群眾都很振奮的勝利。

  她覺得她的新生活開始了。

  她一夜沒有睡著,疲勞的身子躺在床上,眼睛卻並不困倦,幾乎一直睜著。她感到身上和心上都很暖熱。群眾們手裡拿著鐮刀、剪子「喀喳」「喀喳」地割麥子的聲音,老老小小、男男女女搶割麥子,搶運麥捆,在田野裡奔來跑去的情形,緊張、歡快的神情、面貌,象影片一樣在她的眼前映動。

  ……

  天剛拂曉,她便爬起身來,草草地漱洗一下,就走到住在隔壁人家的區長耿忠那裡,和他研究今天夜晚繼續搶收的事。

  耿忠是農民出身的本地幹部,象一個威武的軍人,生就一副渾厚耿直的大方臉,兩隻突出肥大的耳朵守衛在腦袋的兩旁,象兩扇屏風似的。他夜裡也沒有睡著,他在想著今天白天怎麼對付敵人的問題。

  「蔣鬼子怕要出來搗亂的。」耿忠坐在床邊,根據他的經驗,估計著對她說。

  她點點頭,站在門邊問道:「準備了嗎?」

  「準備了。我派三個民兵小組到據點邊上去了。」

  「他們可能不敢出來,主力部隊在這裡。等一會,我們再到劉團長、陳政委那裡去一趟,今天晚上繼續搶收,把馬家橋附近的麥子搶下來!……」

  華靜正說著,一個民兵小組從敵人據點小朱村那邊跑了回來,報告說敵人已經出動,在周家窪燒房子、抓人、搶東西。

  華靜和耿忠連忙走出屋子,抬頭一看,西南上四五裡路遠的周家窪,煙火騰騰,拉著牛、背著包裹的人群,在田野裡磕磕顛顛地奔跑著。接著,響起了槍聲,守衛在那邊的民兵隊,已經跟敵人打了起來。

  耿忠緊緊腰帶,提著駁殼槍,對華靜說:「我上去!你留在這裡。」

  「不!我也去!」華靜把駁殼槍提到手裡,邊邁開腳步邊對耿忠說。

  民兵隊抵擋不住,從南邊撤退下來,敵人的炮彈落到了莊子前面,耿忠急步奔了開去,站到一個小坡上,指揮著民兵隊就地伏倒,抗擊敵人,掩護撤離的群眾。

  華靜的心激烈地跳動起來,她有些發慌,臉色顯得緊張激動。看到紛紛奔跑的男男女女,他們牽著牛羊,挑著擔子,抱著孩子,有的哭著叫著,有的跌倒在田裡,爬起來又跑,心裡感到難過。她見到耿忠在小坡上揮著臂膀,大聲叫喊著指揮民兵,民兵們佔據了一條田埂,向迎面來的敵人射擊著,有一批敵人沖到民兵陣地前面,給打倒了幾個,餘下的慌亂地逃了回去。她心裡一亮,趕緊扣緊鞋帶,跑了出去。她的腳步從來沒有今天這樣輕快,踏著高低不平的野地,跳過小溝,象騎在馬上似的,一口氣奔到耿忠身邊,伏在小坡上,和耿忠一樣,手裡抓著子彈早已裝上槍膛的駁殼槍,拉下保險機,準備向敵人射擊。

  在這裡,她第一次看到敵人向她和她身邊的耿忠、民兵隊員們撲了過來。她的血液在全身急速奔流,她的手和手裡的槍,微微地發著顫抖,她也是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置身在真正的戰鬥裡。

  子彈在她的頭頂上、耳朵邊狂飛亂舞,淒厲的嘶叫聲撕裂了原野上空恬靜的氣氛,直襲到她的心上。她的心惶惶地但又激憤地跳動著。不知是什麼東西驅使和召喚著她,她的出汗的手,緊緊地握著駁殼槍,兩隻眼睛的黑閃閃的光芒,狠狠地逼視著當前的敵人,象雄鷹搜尋失魂的鳥雀似的。

  敵人逼近了,民兵們手裡的步槍子彈向敵人射擊起來。

  耿忠的槍彈出了膛,她生平以來和敵人戰鬥的第一顆槍彈,也跟著射向了敵人群裡。

  她興奮極了,竟然忘掉自己處在緊張的戰鬥裡,挺直身子站起來,瞭望著在彈雨下面畏怯地不敢冒進的敵人。

  耿忠要她離開火線,到安全的地方去。

  「不!」她決然地說。

  她沒有想到什麼,也沒有懼怕,她只是感到奇異,感到這種戰鬥景象有一種強烈的光彩和魅力,牢牢地吸引著誘惑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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