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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呸!又不是做大官的!」

  「有一回,文化教員說的,頂好叫『愛人』!」

  「咦!我叫不來!」

  「你叫什麼?」

  「叫孩子他娘!」

  「沒有孩子呢?」

  吃飯吃菜的聲音,碗筷碰擊的「當當」聲,和著嘩笑聲,加上門外雞叫四遍的「喔喔」聲,夾雜交響地騰了起來。

  拂曉,空中迷蒙著一層輕紗似的薄霧,一些鳥鵲在看不清楚的樹木上、田野裡「喳喳」的叫著。

  楊軍背著打得十分結實,但是顯得肥大沉重的背包,在大屋子門口吹響了炸耳的哨子。

  在隊伍前面,他精神抖擻、聲音洪亮的宣佈道:「我們都是身上有傷疤的人,為的趕到前方投入戰鬥,今天的路程是七十裡,過一座山,不高,五百二十米。」

  有一個同志伸伸舌頭。

  楊軍大聲問道:「走得動走不動?」

  所有的人一條腔地高聲回答:「走得動!」

  聲音衝破薄霧,太陽的橘紅色的光輝從海底升上來,天際掛起了彩色繽紛的帷幕。

  小小的隊伍開始出發,後面跟著一百多個挑著重擔的民工,他們挑的是修械所突擊加班趕造出來的中型、大型的手榴彈和迫擊炮彈等等。

  阿菊穿著她的新軍服,鞋子還是繡著小蝴蝶的那雙,沒戴軍帽,頭髮給大紅梳子梳得很光,和俞茜、她的乾娘她們站在隊伍必經的路口,佇望著隊伍,佇望著楊軍。

  在楊軍快到身邊的時候,阿菊的心加劇地跳動起來,她想起五年以前送楊軍參軍的情景:那是在自己的家鄉,那時候,楊軍和她都還是不大懂事的孩子。現在,是在遠離家鄉的山東,楊軍長得那樣壯,成了英雄;自己呢,也成了革命軍人。想到這些,她有些難過,但又很快樂,心頭有一種說不出的又酸又甜的滋味。

  楊軍走到她的面前,腳步似乎放慢了一點,阿菊正想說句什麼,隊伍裡和送行的人們的幾百雙眼睛,仿佛一齊向她投射著逼人的光箭,她想好的一句什麼話,便在眾人的眼光下面給逼得慌忙遁走,她的身子也就微微地震顫起來。像是大冷天喝了一口熱湯,很舒服,但又有些經受不住似的。

  這時候的楊軍卻朝著余老大娘、阿菊和俞茜她們這一堆人一邊走,一邊說了一聲:「大娘,打了勝仗,我寫信給你啊!」

  誰都明白,楊軍的這句話是對余老大娘說的,也是對他的阿菊說的。

  阿菊自己也很明白。她會心地笑了,象昨天夜晚在小鏡子裡笑的那樣。

  俞茜的小眼睛盯了阿菊一下,火速地跑走開去。

  楊軍,隊伍,沐浴在紅日的光海裡,腳步走得那麼有力,那麼輕快,仿佛腿上裝上了車輪子似的,只是向前,只是向前疾駛。

  他們越過綠色的田野,走上山坡,隱入到遠處的深谷裡。

  阿菊回到黎青的門口,黎青問道:「我沒有送送他們,走了嗎?」

  「走了!」阿菊喃喃地說。

  「跟你說了什麼?」黎青又問。

  「什麼也沒有說,頭都不回地走了!」阿菊裝傻地笑著說。

  俞茜拍著手跳躍著說:「說的!我聽到的!」

  「他是跟老大娘說的!」阿菊低沉著臉,輕聲地說。

  「是說給老大娘聽的,也是說給你聽的!」

  聽了黎青的話,阿菊把熱辣辣的小圓臉,扭向門外,無聲地癡笑著。

  猛一抬頭,阿菊的眼睛在遠處青青的山脊上,發現了楊軍他們一行隊伍的影子。在她凝神定睛仔細看望一下以後,才認出在那青青的山脊上的,原來是一排挺拔的馬尾松。

  【四五】

  蔣介石在各個戰場上連吃敗仗。在三月裡,雖然攻佔了延安,但得到的不過是一座空城和幾千個窯洞,而付出的代價卻是損兵折將。在東北戰場上,已經喪失了全部兵力的三分之一——七個美械師,在冀魯豫戰場,也不斷地遭到慘重的失敗。在這個碰得頭破血流的當兒,又重新在華東戰場上打起算盤來。他們在四月裡,曾以湯恩伯、歐震、王敬久三個兵團計三十四個旅的兵力,向蒙陰、新泰地區進犯,結果,遭到了我軍的猛烈反擊。駐守泰安城的整編七十二師全部連同整編十一師(蔣軍五大主力之一)的一個偵察營,共二萬四千多人被我殲滅。

  緊接著泰安戰役之後,蔣介石又投下了一筆巨大的賭注。他的驕子、御林軍七十四師,也是他的五大主力當中的主力,被當著必勝無疑的一張王牌攤了出來。

  蔣介石以七十四師作為核心和中堅,再加上湯恩伯、歐震、王敬久這三個兵團和另外的一些人馬,擺成一個龜形陣勢,再一次地向華東人民解放軍控制的戰略要點——費縣、新泰、蒙陰一帶沂蒙山區①開始新的大舉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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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沂蒙山區系毗連的沂山、蒙山的總稱,在山東的東南部。

  炮聲又漸漸地稠密起來。山嶽、平原,山上和地上的一切生物、無生物跟漬秸藪蠊婺5惱秸窒笥窒韻衷諶嗣塹難矍啊?

  華東野戰軍各個部隊,奉命在沂蒙山區和它的周圍展開,製造和捕捉戰機。

  沈丁部隊的兩萬多人,經過兩個多月的戰後休整,從淄川、博山地區,向沂蒙山區的西側行進。

  走在路上的隊伍,因為連續八天山地行軍,感到疲累得很。他們的背包越背越重,雖然不斷地精掉一些東西,腿腳的抬動還是越來越感到吃力,部隊尾後的收容隊的人數,一天比一天增多起來。許多人腿腳腫痛,腳趾上磨起了水泡,說故事、講笑話的人越來越稀少,就是有人講呀說的,也很少有人愛聽愛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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