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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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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菊怎麼丟得掉?人家不是懷抱琵琶尋得來了嗎?」從另一個牆角上蹦出尖銳的聲音說。 「我要討個老婆象阿菊這樣漂亮、賢慧、能幹……」 他還沒有說完,便有人接上去替他說:「就不當兵了!」 他不同意這樣的接替,他說:「我在世上,只活上三天就夠了!」 「那你幸虧討的是個瓜子臉、蒜瓣腳、坐下就掃地的大姑娘!」① -------- ①瓜子臉、蒜瓣腳、坐著用尾巴掃地,是狗的形象。 大家都明白,這是句罵人的趣話,跟著這句話,屋子裡騰起了一陣長長短短的夾椎男ι? 楊軍也笑了,他比誰都笑得厲害。他覺得這些話好笑,他們為了這樣的話而大笑大咳,更是好笑。 一個胖胖的斷了一隻腳的傷患,精神振奮地坐了起來。他叫梅福如,因為他會唱會說,人家給他送個藝名叫「臘梅花」。他是一個六〇炮炮手,因為六〇炮打炸了,他的一隻左腳受了重傷,給鋸掉了,現在,傷口已經醫好。他經常地唱唱說說,使人發笑,叫人喜歡,楊軍跟他的感情很好。他的肚子裡貨色真多,讀過很多武俠小說,為人又很是豪爽義氣。在大家的喜笑聲裡,他先咳嗽兩聲,亮亮嗓子,仿佛要登臺表演似的。許多人預感到一番妙言妙語要從他的肚子裡翻倒出來,都在出神地等候著,你一句他一句地吵嚷著:「唱一段西皮還是二黃?」 「來一段武松打虎倒也不錯!」 「還是『萊蕪大捷軍威壯』吧!」 「一個錢不花,還點戲唱?」 「別打岔!准是一段精彩的快板!」 「臘梅花」開放了,他的聲音很低,但是全屋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楚明白,有著濃郁的興味。 他侃侃地似說似唱地開言道:「話說江南天目山,西連黃山,北接莫干山,南傍富春江,東臨杭州灣、玉盤洋。怪石奇峰,青松綠竹,百花鬥豔,百鳥爭鳴,海浪滔天,江流蕩漾等等名山勝水,麗色美景,我且按下不表。單表天目山出了個小將楊軍,身經百戰,算得個英雄好漢。比武松,武松有愧,比子龍,子龍不如。只因今番他傷癒歸隊,重上前方,我等不免有惜別之情。愛妻阿菊,又怎不臨別依依?楊小將軍到得前方,定將大顯神通,英勇上陣,殺得敵人片甲不留,馬死人亡,屁滾尿流,嗚呼哀哉。諸位看客聽者!當此戰友臨別,各出一點錢鈔,割上幾斤大肉,沽來幾瓶老酒,一來送英雄登程上路,二來讓英雄美女,一對小夫妻,重吃一番交杯喜酒。你我大家,同樂同歡,諸位意下如何?」 他一口氣的這番說唱,象高山流水似地奔瀉而下。好幾個人替他打的拍子,直到他說完以後,還在「啪啪」地響著。他那堅實的天生動人的嗓音,抑揚頓挫的音樂節奏,使人聽得非常悅耳稱心,而且說到上陣殺敵,便兩眉倒豎,牙根咬得「咯咯」作響,說到「重吃一番交杯喜酒」的時候,便滿面帶笑,斜著眼睛望著心中暗喜的楊軍,真是具有一種感人的魅力。 所有的人都鼓起掌來,同聲大喊道:「贊成!」 這一來,使楊軍又歡喜又感到窘困。他默默地望著大家,大家的眼光,正一齊地射向他來。他的身子禁不住地顫動起來,心也「啪啪」地加急地跳著,耳根的熱流迅速地奔到臉上,頓時,臉脹得通紅。 巧的是阿菊偏偏在這個時候走了進來。 她看到他那不自然的窘迫的神態,又看到大家抿著嘴巴「嗤嗤吃吃」地笑著,茫然地問道:「怎麼的?」 楊軍向她瞪了一眼,帶笑地輕聲說:「你走吧!」 機靈的阿菊眨了一下機靈的眼睛,仿佛明白了是什麼事情,便臉一紅就走了出去。 阿菊走到門外,回過頭來說道:「黎醫生叫我來喊你的!」 楊軍沒有立即出去,他覺得阿菊來了一下,就立即跟她出去,他們就又有話題了。 他故意在屋裡留了好久,把打好的背包,反復地弄來弄去,等候大家那種微妙的心理感情慢慢地消失掉。 梅福如的說笑成了一致通過的決議。他扶著拐杖到大家床前收錢,一會工夫,他的手裡抓滿了紅紅綠綠的鈔票。連傷口沒有全好還不能起床的同志,也爭著把鈔票擲給他。 「謝謝你們好意!到前方去的,不是我一個!」 楊軍走到梅福如跟前,攔阻他向同志們收錢。 「不管他們!我們這個病房裡只是你一個!」梅福如說著,推開楊軍的手,繼續把別人給他的鈔票朝手裡塞。 「醫院裡不會同意的!」楊軍說。 「我們大家同意!民主!」斜躺著的二排長陳連說。「你的上級都同意了,你還不同意?」梅福如張大眼睛說。 楊軍阻攔不了,便走了出去。 太陽站上西南角的時候,阿菊在余老大娘門口收拾曬乾的衣裳,梅福如肩胛下撐著拐杖「咯噠咯噠」地走了過來。他朝阿菊望了一眼,問道:「楊班長要走啦?」 「哪一天還沒有定。」阿菊手裡折著衣裳,低聲地回答說。 「剛才聽說明天就走呀!」梅福如皺著眉頭,故作驚訝地說。 阿菊的臉色略略沉了一下,一抬頭,察覺到梅福如是裝模作樣有意地挑逗她,便放開嗓子微笑著說:「明天走就明天走吧!」 「大家想挽留他多呆幾天再走!你可贊成?」梅福如欲笑不笑地問道。 「不贊成!」阿菊低著頭快聲說道。 「你不贊成我贊成!要走,得請我們吃杯喜酒再走!」梅福如憨笑著說,用手勢做著端酒杯喝酒的樣子。 阿菊慌忙地收拾了衣裳,羞紅著臉頰跑走開去。 梅福如走到余老大娘門口,在門限上坐下來。 余老大娘坐在門裡,面朝太陽,切著山芋片子,鈍了口的刀,顯得很笨重,一片一片切得很慢,眼也花了,片子切得很厚,嘴裡叨念著:「快下土了!連刀也拿不動了!」 「我跟你切!大娘!」梅福如說著,從余老大娘手裡拿過菜刀,在牆石上蕩了兩下,便切起山芋片子來。 「會嗎?」余老大娘問道。 「會!」梅福如應著,刀在小桌子上「咯咯」地響著,山芋片子紛紛地仰倒下來。 余老大娘見到梅福如動作很快,摸摸片子切得很薄,張大脫光了牙的嘴巴笑著。她到暖壺裡倒了一杯熱茶,放到梅福如的手邊。 「隊伍上人個個能幹,會打仗,會做活!」余老大娘稱讚著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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