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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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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候彩霞的光輝,為了瞧探他們的喜色似的,興奮地闖進屋來。 石東根看看表,錶針正指著下午七時的時標,他揚起洪亮的嗓子,站在操場上,高聲喊道:「司號員!吹號!點名!」 【三九】 大地歡笑了。 麥苗興致勃勃地繁榮生長,遍野是綠油油的一片。草木吐出了青芽、綠葉,桃花接著杏花,在山谷間、田陌上盛開怒放,噴著撲鼻的香氣。清清的溪水,潺潺地流著,象仙女身上美麗的飄帶,從高崖上伸展到遙遠的地方去。山崖上,半空中,林木間,鶯、畫眉、百靈、燕子、黃雀等等鳥鵲,得意地飛翔著、鳴叫著,鳥鳴和著溪水的流聲,在春風裡輕輕地回蕩。 青年戰士楊軍的年輕的妻子錢阿菊,坐在村外山腳根的小溪邊,洗著楊軍的和她自己的衣裳,春風吹動她的衣襟和垂在頰上的頭髮,春陽沐浴著她的青春的臉,她的影子倒映在清澈透明的溪水裡,潔淨的、柔和的而又健壯的身姿、面貌,在這個自然景色的畫圖裡,顯得分外俊美。她手裡搓揉著衣裳,水花飛濺,嘴裡哼唱著她的家鄉的江南山歌: 河東阿郎忙采菱喲, 河西阿妹妹洗頭巾。 頭巾拋到河東沿, 阿郎給我一把菱喲! 頭巾包著一把菱喲, 菱裡包的阿妹的心。 阿妹妹的心比菱甜喲! 阿郎的情比水深喲! 楊軍仿佛聽到了歌聲,輕腳細步地向溪邊走來。待他走近的時候,阿菊還在唱著。她聽到腳步聲,心一跳,截斷了歌聲,猛一抬頭,見是楊軍。 「知道我在這裡?」阿菊問道。 「我當你躲到老鼠洞裡去了!」楊軍微笑著說,看看附近沒有人,便坐在橋邊的石頭上,接著說:「再唱一個聽聽!」 阿菊把指頭上的水珠,彈向楊軍的臉上,冷下臉來說:「你唱,我陪你!」 她收拾了洗好的衣裳,順便擦了擦臉,理順了頭髮,坐到楊軍的身邊。把楊軍拿來的布包解開來,問道:「做鞋子要這多布?」 「做四雙!」 「先做一雙兩雙,以後,我兩個月做一雙,帶給你,包你赤不了腳。」 「跟阿本、阿鷂也做一雙!他們曉得你來了。」 「你告訴他們的?」 「我寫的信不是給你看了的?定是黎青同志寫信告訴軍長,軍長告訴阿鷂,阿鷂又告訴阿本的!」 「黎醫生跟我說,把那張照片寄給軍長去了。」 她把楊軍趕早集買來的青色鞋面布和藍條的鞋裡布展放開來,摣量了楊軍的腳,又摣量一下布的長短和布口面的寬窄。 「剛好,夠四雙的。會買!布不錯,蠻結實。」阿菊說著,對著陽光照看一下布的質料,用力地抖抖。 「快點做!」楊軍說。 阿菊知道他天天吵著要到前方去,心裡本就有點不安,現在,買來了鞋布,催著快做,像是就要動身的樣子,心就更是往下沉墜。她把鞋布卷迭起來,沉默了一陣,細長濃黑的眉毛迅捷地動彈一下,說:「來得及!半個月做一雙,兩個月一定做好四雙鞋。」 「要兩個月!」楊軍瞪著眼驚訝地說。 「手笨,有什麼法子?」阿菊含笑地說。 「跟我賣關子!不高興做,拉倒!」楊軍把鞋布拿回到自己手裡,惱悶悶地說。 「要糊鞋骨子,要納底,要做鞋幫,要一針一線地上。靠的兩隻手,又不是用洋機!半個月一雙,還算慢?」 「當我外行?老百姓做支前鞋子三天兩雙。」 「我要就不做,要做就得樣子好看,穿得舒服。牢靠,結實,經得住爬山過嶺。」阿菊想了一想,又抖動眉頭,輕快流利地說。 楊軍脫下腳上的一隻鞋子,送到她的面前,說:「你看看!人家做得不好?」 阿菊瞧著鞋子,楊軍補充著說:「是蘇中①老百姓慰勞的,跑了幾百里,打了四、五仗,你看底沒有通,幫子沒有壞,線沒有綻。」 -------- ①蘇中指江蘇省中部地區,即長江北岸,淮陰、淮安以南,黃海以西,運河以東地區。 「鞋子做得不算壞。三天兩雙,除非她是天工神手,我心鈍手笨做不出來。」 「兩天一雙,總做得起來吧?」 「什麼時候動身?真的走啦?」阿菊在楊軍的腳板上輕輕地拍了一掌,把鞋子套回到他的腳上,問道。 「說走就走!」他從衣袋裡摸出張華峰、秦守本的來信,接著說:「你看!一個班捉四百多,一個班捉五百多,一個連總共捉了一兩千。真倒楣!這好的仗,沒參加得上!」 阿菊看著信,低聲地念著,楊軍的頭偎在她的肩旁,給她指認著她認不出的字。仿佛信上的什麼東西刺激了她,看完了信,亮起嗓子來說:「你走吧!鞋子我趕工做就是!」從楊軍手裡拿過鞋布來。 楊軍給他料想不到的偉大勝利所鼓舞、激動,同時,偉大的勝利也給他帶來了惱恨和不安。他感到他負傷的最大不幸,不是自己的肌體受了摧殘,遭到痛苦,而是失去了在萊蕪大戰裡衝鋒陷陣殺敵立功的戰鬥機會。同時,父母被難的仇恨,也激動著、催迫著他,使他不能夠安心住在這個深山大穀的後方。 他的心飛向了前方,飛向了戰鬥。 但是,阿菊在他的面前、身邊。仿佛明天就要起程動身和阿菊分別似的,他的心情顯得沉重起來。他的理智告訴他,她在這裡會得到組織上的照顧,會有工作做,同志們會關心她、幫助她。她能工作,她會生活,她肯吃苦,他可以離開她,她也可以離開他,但是他的情感卻糾纏著她,使他放心不下,擔著心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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