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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姚月琴說著,胡克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心,強烈地跳蕩著。

  「到時候?到什麼時候?」隔子許久,胡克苦著臉問道。

  「戰爭結束!」

  胡克陷入到迷霧裡,眼前的光明世界忽然變得漆黑,他頹然地塌倒在地上,長歎了一聲。

  「最多不過是十年八年!」姚月琴站起身來,睜大眼睛,爽朗地說。

  胡克坐起身來,拍拍自己的腦袋,看到姚月琴對等上「十年八年」全不在乎的神態,冷笑了一聲。

  「好吧!十年八年,比得過你!」他鼓著勇氣,撅著嘴巴大聲地說。

  「以後,我們兩個跟一般同志一樣!」

  「稍稍不同一點好不好呢!」

  「不好,不必那樣!」

  「我要看看你這道堤壩是怎樣築法!」

  姚月琴把胡克拉起來,拍去他背上的泥土,把手帕拾還給他,又理理自己被晨風吹亂了的頭髮,說道:「你先走!」

  胡克遲疑著,好象從此長別了似的,難舍地望著姚月琴。

  「你不走,我就先走!」

  姚月琴快步走去,始終沒回一回頭,眼睛直望著前方。

  胡克揉揉濕漉漉的眼,在姚月琴快到村口的時候,他才背著吊著一隻死山雞的獵槍,緩慢地走向村子上去。

  姚月琴回到她的小房間裡,身子覺得很輕鬆,仿佛卸掉了一個沉重的包袱,嘴裡「咿咿呀呀」地哼著什麼歌曲。早飯以後,拿出她寫給黎青的回信來,重新看了一遍,在信的邊楣上加寫了這麼幾句:「大姊,告訴你,我下了決心,停止了我跟小胡的關係。今天早晨,一位元新認識的朋友華靜姐姐對我說:『對一個女同志,早婚是有害的,早戀也是有害的。』她的話是真理,堅定了我的決心!我已經把這個決心變成事實了!」

  下晚,姚月琴走到梁波門口,想把招待華靜的情形告訴梁波,一到門口,屋裡坐滿了人,幾位軍首長都在。他們圍坐在桌子的四周,正玩著撲克牌,她張望了一下,正要退縮回來,朱參謀長喊住她,冷著臉鄭重其事地問道:「小姚!昨天半夜裡,來了一個什麼客人?」

  姚月琴笑著,望望坐在朱斌旁邊正在考慮出牌的梁波。

  「你朝副軍長看什麼?你的客人跟副軍長有什麼關係?」

  朱斌滑稽地笑著,沈振新、丁元善他們跟著笑了起來。

  「會笑!當心把臉上的粉笑裂了!」梁波指著朱斌,抑制著內心的愉悅,裝著若無其事,冷冷地說。

  姚月琴回過身子,笑著跑了開去。

  「這有什麼秘密頭?公開說說!牌,遲早總是要攤出來的!」

  從來不說笑話的沈振新,破例地對梁波說。

  「胡扯八扯!人家是地委的秘書,來談談玩玩的。你也聽他的?出牌!」梁波紅著臉帶笑地說,從沈振新手裡抽出一張牌來。

  「我昨天晚上打你門口過,聽到一個女同志的笑聲,你們談的什麼,那樣高興?」沈振新問道。

  「你到那個時候沒睡覺,幹的什麼?」梁波反問道。

  「我不秘密,寫信!」

  「你看人家多麼正大光明!」丁元善望著梁波說。

  梁波只得被迫地說:「才見過幾面,『八』字還沒見一撇!」

  過了好一陣,屋子裡才平靜下來,停止了談笑。

  沈振新叫李堯拿來黎青帶來的蒸鹹菜,大家一齊在梁波的屋子裡吃了晚飯。

  人們散去以後,姚月琴又走了來。

  「什麼時候走的?」梁波問道。

  「一大早,太陽剛出就急著走。留她吃早飯,她說回去有事,地委機關也要移動。」姚月琴回答說。

  「跟你談得來?」

  「人真好,哪一樣都好!哎呀!讀過的書才多哩!《母親》、《戰爭與和平》、《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鐵流》、《毀滅》……很多很多,還有些書名我還聽也沒聽說過哩!」

  「這都是些外國書吧?」

  「我問她看過《紅樓夢》沒有,她說看過兩遍,《西廂記》也看過。」

  「是個書櫥!」

  「讀書多不好嗎?」

  「當然好!什麼時候能挨到我也有機會上上學、讀讀書?」

  「打完了仗。」姚月琴說到這句話的時候,不禁聯想到自己的事情,便向梁波問道:「副軍長,這次戰爭,真要打十年八年才結束嗎?」

  「也許不要!但是,我們要作更長期的打算!」梁波觀察著姚月琴的臉色說。

  姚月琴墮入默默的沉思。

  「聽說你跟小胡在談戀愛?」梁波笑著問道。

  姚月琴仿佛估計到梁波要向她發出這個問題,早已把回答準備好了似的,一點不礙口地說:「不談了!決心不談了!我要好好工作,好好學習!」

  「是嗎?」

  「唔!」

  「對!對!青年人,眼睛要看得遠些!社會主義社會要靠你們。我們破壞舊的,你們建設新的!」

  聽了梁波的話,姚月琴受到熱烈的鼓舞,精神煥發地站在門邊。她覺得自己的決心下對了,她的俊秀的臉上浮漾著青春的笑意。她那兩隻黑溜溜的眼睛高高抬起,仿佛是在眺望著美麗的遠景,出神地望著月兒初上的銀色的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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