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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華靜沒有阻止姚月琴在她耳邊的絮絮叨叨,她把眼睛閉上,好象已經沉入了睡鄉似的。但是她那顆很想探得關於梁波一點情形的心,卻把姚月琴的每一句話都深深地錄印下去了。

  「我聽人說,他說他要獨身。」

  華靜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但隨即又抑制下去,聽姚月琴還有什麼說的。

  「我不信!獨身,女的我見過,我的姑母就是。男的我沒見過……梁副軍長不會的,老共產黨員,不會那樣古怪,我想,他定是說的笑話!……他這個人跟沈軍長像是親兄弟,沈軍長有什麼吃的,總是要送點給他,他有什麼吃的,也要送點給沈軍長。真象一本什麼小說上寫的那個英雄人物,他們兩個,都有一種靈魂美、性格美。就是身材容貌,也很美……他來了只有兩個多月,我們都喜歡他、尊敬他……昨天,沈軍長說,這一回,仗打得好,他來了,有很大的關係……」

  姚月琴發現華靜已經入睡,問了一聲:「你已經睡著了?」

  華靜沒有反應,她也便閉上了還是不想閉上的眼睛。

  華靜暗暗地笑笑,更緊一些地摟抱著剛剛結識的天真的、卻又似乎是早熟的朋友,臉挨著臉,眯上眼,進入睡鄉裡去。

  【三四】

  太陽剛剛露出半個橘紅的臉蛋來的時候,華靜走到回匡莊的路上。田野裡拂著清涼的風,青青的麥葉上的露珠,發著晶亮的光。一片一片麥田,像是一塊一塊潤滑的玉石。

  姚月琴和華靜一路上談著笑著,把華靜一直送到離匡莊只有二裡來路的大石橋上,還是由於華靜的一再推阻,才對華靜道別說:「我們快移動到別處去子,隔天把有空再來玩!」

  「我們也要走!以後再見!」華靜親熱地握著姚月琴的手說。

  姚月琴轉回頭來,走到大石橋下麵,用碧清的冰冷的溪水洗了手、臉,覺得非常清新、舒適。從高山上流下來的溪水裡,映著她的紅潤的臉龐,溪流的聲音,仿佛是特地為她奏著的清亮的曲子。她在溪邊留戀了許久才走上歸途。

  迎著一輪紅日和半天的朝霞,她一路跳著、唱著。

  東南邊小山丘上突然的一聲槍響,使她吃了一驚。她走到山丘前面的時候,只見路口上坐著兩個拿著獵槍的人,一個獵槍梢上掛著一隻打死了的羽毛美麗的山雞,一個手裡提著一隻灰色的死斑鳩。她定睛一認,一個是黃達,一個是胡克。

  姚月琴立定下來,心裡躊躇,望望兩邊,沒有別的道路,一定得從他們兩個人的面前走過。她想避開他們,主要是要避開胡克,可是胡克卻坐著不動,而黃達倒拍拍胡克的肩膀走了。

  她終於走上前去,在到了胡克面前的時候,突然放快腳步,低著頭急穿過去。

  胡克趕上去一把拉住了她,氣憤地說:「你為什麼這個樣子?」

  姚月琴什麼話沒有說,眼睛瞄了胡克一下,微微地笑笑。

  「我要跟你談談!」胡克還是很氣憤地說。把姚月琴拉坐到一塊石頭上,自己在石頭邊給露水打濕了的草地上坐著。「你談吧!」姚月琴向四周瞥了一眼,也用氣憤的聲調說。

  「為什麼不理我?打仗的時候不理我,打了勝仗以後還是不理我!變了心?變得那樣快?」胡克怨恨地說。

  姚月琴低著頭,手撚著身邊的草葉子。

  「你答覆我!」胡克命令式地說。

  「我不答覆!」姚月琴強硬地說。她用力地扯下一把草葉子,揉在手心裡,弄得手上沾了許多膠粘的草汁,還是一股勁地搓揉著。

  「為什麼?」

  「你不相信人!」

  「沒有變心,怎麼不理我?十多天不跟我打照面,看到我,故意繞彎子走到旁邊去,招呼你,一腔不答,把我當成仇人!跟別人有說有笑,一碰到我,臉就冷下來。我得罪了你?」

  姚月琴幾乎忍耐不住地笑出聲來。她摔掉揉碎了的一團青草,板著臉說:「你有話說完!」

  「我當然要說,不說,再悶在心裡,就把我的心悶炸了!我的心要炸開來,准比一顆手榴彈的威力大得多,炸死我自己,也要把你炸死!……你發現我有什麼缺點,還是我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我有缺點,你批評,我保證改掉,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你說出來,你承認錯誤,向你道歉,不行嗎?

  我又不是聖人、賢人,怎麼會沒有缺點、錯誤?……」

  「聖人、賢人、英雄豪傑也有缺點,也犯錯誤!」姚月琴在胡克的話打哽的地方,補上一句。

  「既然這樣,你又為什麼不原諒我一點?」

  「你沒有缺點,也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

  「那是為的什麼?」

  「是我有缺點,有對不起你的地方!」

  「我對你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意見!」

  「那你為什麼對我這樣凶裡兇氣?」

  胡克悶聲不響,覺得自己的態度確是粗暴,心情不夠冷靜,不禁有點懊悔起來。摸出一塊手帕扔到姚月琴面前,贖過似地低聲慢氣地說:「手弄得那樣髒,擦擦吧!」

  姚月琴沒有用他的手帕擦手,她又扯下一把草葉子在手心裡搓揉著。

  因為和胡克戀愛,她幾乎被分配到後方去工作的事,她原想和胡克談談,表明一下她現在對他們的關係所採取的態度。因為怕引起胡克的不安,便一直埋在心裡。可是,胡克因為她沒有表明態度就和他不接觸、不來往,卻更加不安,以至暴躁起來。經過一陣內心的感情衝擊,她要求諒解地表白著說:「你應當信任我,我這個人不是說話不算話的人,我愛你,就永遠地真心地愛你。現在,在艱苦的戰爭裡,我們都還是小青年,不必讓同志們把我們當談話資料。你知道嗎?我幾乎給送到後方去工作,真是那樣,對我損失太大!我想,你也是很不愉快的!我不完全是因為這緣故不答理你,主要的是我自己想通了,這件事情警惕了我,我應該集中心思工作。我們兩個人的感情,比作前面橋下的溪水,碧清,一點泥沙灰塵沒有。把這條小溪當中暫時築上一道堤壩吧。到時候,再把堤壩掘開,讓溪水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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