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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鑼鼓的咚咚聲在各個角落裡響起,屋頂上站著舉著大喇叭筒的人,向村裡、村外、田野高聲大叫,雖然聽不清他們喊的什麼,他們聲音裡的歡樂和愉快的情緒,卻是誰也能夠感覺得到的。多年沒有出現的牛角號的吼嘯聲出現了,它是那麼深沉、粗獷而又具有動人心坎的力量!一聽到它,人們便不由地回想起當年抗日遊擊隊打了勝仗以後的歡樂情景。田野裡賓士著的馬匹大聲嘶嘯了,牛也長鳴了,山坡上的羊群波浪起伏的咩咩地鳴聲;春天仿佛在大捷以後今天的這個時候,才真正的來到了人間。碧藍無際的天空裡,翱翔著在這兒少見的羽毛光澤多彩的鳴禽,它們發出嬌脆的叫聲,好象是從遠遠的海上趕來參與盛會似的……這些聲音和嘹亮的勝利的軍號聲,匯合在戰地的無雲的上空,經過微風的播蕩,形成了複雜的但又情調和諧的健壯美妙的音樂。

  政治委員丁元善和副軍長梁波他們回來以後,軍長沈振新小睡剛醒,他平靜安閒地走到他們面前,彼此都把勝利的愉快,安放在自己的心胸裡面,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來。

  黃達打開了兩個梨和蘋果罐頭,放在桌子上。

  一大把吃西餐用的刀、叉、湯匙,從胡克手裡「吭啷吭啷」地落到桌子上。

  「咧!請首長們吃頓西餐大菜!」胡克笑嘻嘻地說。他那敏捷的動作,從容的神態,恰像是一個餐館裡勤快的服務員。「看你那個神氣!幹過這一行的?」梁波哈哈大笑起來,盯望著抹桌子、擦刀叉的胡克說。

  「沒幹過!西餐,倒吃過三回兩回!」本來在首長們面前就不大受拘束的胡克,現在就更是無所約束,眉開眼笑。好象一個天真的孩子,遇到一個什麼重大的節日似的,得意到沒有任何顧忌地回答說。

  「這是你揀得來的?」梁波拿過刀叉瞧看著問道。

  「在一個小箱子裡,刀、叉、勺子每樣十二把。我到溝邊去洗手,嘿!小箱子就躺在溝邊上等著我!我還沒有聽說過,打仗繳到這種吃東西的『武器』!」胡克亮起嗓子,洋洋灑灑地說。

  「突圍還帶這些東西!」丁元善叉起一塊梨子笑著說。

  「他們還準備回到濟南去吃西餐的!做夢不做夢?」梁波望著沈振新笑著說。

  「西餐?連大蔥煎餅也沒有他們吃的!」黃達插進嘴來說。

  「一共俘虜多少?」沈振新向黃達問道。

  「二萬二千六!」黃達隨口應答地說。

  「你統計過啦?」胡克不相信地問道。

  黃達掏出了小本子,把他得到的數目字一一地數說了一遍,睜大眼睛反問道:「不是兩萬二千六是多少?足足三個大師,十個大團!嘿!你嫌多?」

  軍首長們對這個數目字也不免吃驚起來,互相對望著,他們的心裡發出子同樣的問話:「真有這麼多嗎?」

  「向各單位再查問查問,弄出個確確實實的數目字,不要再一萬多,五千多的!多!多一個也是多!多幾百、多一千也是多!我們就是只會估計,不會統計。有統計,也是十個統計九個不準確!」沈振新對黃達說。

  「我們寇里的人全下去了,我叫他們別的不要管,只管一樣:數目字!要全部傷亡、俘虜、繳獲三方面的數目字。現在有什麼辦法?再過三天五天也統計不全!你曉得民兵抓了多少俘虜?繳了多少槍支、彈藥、馬匹?我這個數目字,是坐在電話總機的屋子裡一個一個問來的,確實不確實我不保險!我看啦,二萬二千六,只會多不會少!」黃達站立在桌子邊,面對著沈振新滔滔朗朗地說。

  沈振新對黃達的說明和從他的說明裡反映出來的工作部署,表示很滿意。他拿出煙盒子,抽出一支煙來,銜在嘴上,又把煙盒子遞到丁元善、梁波面前,讓他們每人拿去一支,最後又遞到黃達面前,黃達從軍長的煙盒子裡拿煙的時候,想起了自己繳獲來的駱駝牌香煙,在首長們的煙還沒有吸著的時候,他掏出駱駝牌香煙,笑著說:「吸這個吧!」

  他把駱駝牌煙給軍首長每人送上一支,動作敏捷地打著了他的打火機。

  「這個煙好嗎?」梁波品著煙味問道。

  「要比我們的飛馬牌煙味猛一些!」丁元善噴著煙說。

  「跟我打個電話給劉鬍子!我回來的時候,他說他們八連一個班捉了四百多個俘虜兵,那個師長甘成城也是他們捉的,問問確實不確實?」梁波對黃達命令說。

  黃達的舌頭又伸了出來,驚訝地叫著:「啊!一個班捉了四百多!我聽說是一個排捉了四百多!

  師長也是這個班捉的?」

  「應當大大的表揚!這一回,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蹟多得很啦!要叫文工團好好地編兩出戲演演!」丁元善讚歎著說。

  「查問一下那個班的班長叫什麼名字!」沈振新對搖著電話的黃達說。

  「連長叫『石頭塊子』!」梁波大笑著說。

  「『石頭塊子』石東根!指導員是羅光,『黑皮』!這兩個人都是打仗不要命的硬傢伙!」沈振新告訴梁波說。

  黃達的電話沒有打通,總機說團部的電話沒有人接。

  「小胡!把我的馬騎去,跑一趟!」

  胡克領受了軍長的命令,跑了出去。

  沉默了一陣。

  丁元善打了一個深長的呵欠。

  「去休息吧!」梁波對沈振新和丁元善說。受了感染似的,他自己也吐出了一口長氣,接著,沉重的眼皮便合攏起來,掩蔽著他那一對發著微紅的眼睛。

  戰鬥還在進行的時候,他們的精力旺盛飽滿。對於他們,休息和工作、白晝和黑夜的本身幾乎失去了獨特的意義。現在,一想到一提到休息,身體的各個部分,就突然感到在幾天來緊張艱苦的戰鬥生活裡,遭受了過度的折磨,口幹、眼痛,腦子象石磨在旋轉似的,有點暈眩,渾身覺得幹澡、疲乏、困頓。

  他們回到各自的屋子裡去。

  留在屋子裡的黃達,在軍首長們走了以後,也伏在桌子上,兩手抱著頭臉,呼呼地大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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