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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黃達還沒有來得及回話,湯成趕緊便輕腳快步地跑了出去。

  黃達坐在桌子邊,摸出兩樣剛弄到手的東西:一包美國駱駝牌香煙和一個圓柱式打火機,玩弄了一陣以後,打火機彈著了火,他得意地笑了起來,吸著了一支氣味強烈的絡駝牌香煙,眯矑著眼,緩緩地噴著灰白色的煙霧。

  他拿出紅布面的小筆記本子,計算著上面記載的數目字,銜著香煙的口裡輕輕地念著:「一萬二,四千五,一萬六千五;五千,二萬一千五;一千,二萬二千五;一百,二萬二千六。好傢伙!三個大師,十個大團還要多!這下子過癮!痛快!」

  黃達的聲音越來越響,說到最後兩句,竟然興奮得把打火機在桌上重重地敲著,仿佛替他的說話打著節拍似的,在每一個字音上敲一下。在他發覺自己的說話和敲擊桌子的聲音,可能把軍長吵醒的時候,敲著打火機的手已經來不及控制,仍舊使最後敲擊的一下發出了沉重的響聲。

  他驚歎著巨大的繳獲,又對大聲大響沒有把軍長的睡眠驚醒,感到僥倖,他把舌頭長長地伸出來,兩隻眼睜得又圓又大,做出一種使人可笑而又可怕的怪相。在好一會兒以後,他才恢復安靜平常的神態,拿起放在桌邊上已經把桌子燒了一點糊斑的香煙,吸著、呼著。

  姚月琴的影子在門外晃動子一下,他走到門外,喊住步子急急忙忙的姚月琴,他想離開指揮所的屋子,把替警衛員照護首長的任務轉嫁到姚月琴身上。這個屋子太沉寂,已經不像是作戰指揮所,軍長在沉沉入睡,使他不能發出一點聲音,而這個時候的黃達,一方面要各處走動,搜集和子解戰後的情況,一方面又有許許多多的話,在心坎裡竭力地往外面爬動,使他的喉嚨有點兒發癢。

  「你剛回來呀?」姚月琴把手裡拿著的什麼東西趕忙放到衣袋裡去,隨便地問了一句。

  「是呀!你看你兩條腿上盡是泥。」黃達蹺蹺腿說。

  姚月琴看看自己的腿腳上沾滿了沙土,便跺跺腳轉身就走。因為姚月琴的手不住地摸著衣袋,引起了黃達的懷疑,他覺得她的衣袋裡可能藏著什麼怕人知道的東西,便大聲問道:「袋子裡藏的什麼東西?」

  姚月琴搖動著身子,手探到衣袋裡面,抓住裡面的東西,笑著說:「沒有什麼。」

  「一定在戰場上發了小洋財!給我看看!繳獲要歸公的!打埋伏可不行!」黃達故意板著臉孔,仿佛是大人嚇唬孩子似的,用警告的口氣說。

  姚月琴呆楞著,想把袋子裡的東西拿出來,但又害怕拿出來。好象做子小偷生怕別人發覺似的,耳根子立即發起熱來。

  「人家繳公,我也繳公!」姚月琴想了一下,大聲地說。

  「我不要你的!給我瞧瞧!」黃達伸著手說。

  「真的不要我的?」

  「什麼好東西我沒有見過?不要你的!」

  姚月琴慢慢吞吞地從袋子裡摸出那個怕人知道、怕人拿去的東西。

  這件東西包在姚月琴的花格子手帕裡。她小心地打開手帕,一個油亮亮的小黑皮套子現了出來。打開小黑皮套子,一個小巧的發著烏光的手槍,躺在她的白白的手心裡,發著微微的顫抖。

  「哎呀!四寸小手槍!」黃達禁不住地驚叫起來。

  黃達這麼一聲驚叫,使姚月琴越發覺得這個東西的寶貴,在黃達伸過手去的時候,姚月琴連忙縮回手去,跑開兩步,把小手槍重新包到花格子手帕裡面,放進衣袋,趕忙把衣袋上的鈕扣扣好。

  「東西真多呀!什麼東西都有!民兵、老百姓哪一個不是身背手提大包大捆的?連六、七十歲的葛老在娘都背了一大包袱回來!……你看!多少俘虜!多少槍!多少勝利品!滿地都是。我的腳在毛草地裡一踢,就踢出了這個小玩意!仗打得真好!黃科長,從前打過這樣大的勝仗嗎?」

  在春天的陽光底下,姚月琴的臉顯出被想像不到的勝利所沉醉的樣子,酣紅、明朗,現出各種各樣的得意的表情。眉毛忽然拉長,忽然縮短,兩隻黑閃閃的眼珠上下左右不停地轉動,整個身子好象一棵小樹受到微風的吹拂,顫巍巍地抖動著。她的這種儀態,使人一眼看去,就可以感覺到她的心房裡,正在蕩漾著喜樂洋洋的纖細的波紋。

  「沒有過!從來沒有過這麼大的勝利!我們這個軍,全華東,全國都沒有打過這麼大的勝仗!小姚!你曉得捉了多少俘虜嗎?」黃達翹著大拇指,連連地點著腦袋說。

  「一萬!」姚月琴大膽地估計著說。

  「好大的口氣!」

  「還能有兩萬嗎?」

  「兩——萬?」

  黃達把「兩」字說得很重,字音拖得很長,好象是對姚月琴這樣說:「你的估計太低了!」

  在姚月琴睜圓眼睛驚訝地望著他,詢問他到底捉了多少俘虜的時候,黃達故意地不作回答。他坐到門限上面,摸出駱駝牌香煙和圓柱式打火機來,兩個手指在打火機的兩端向當中一擠,打火機的肚了裡冒出了火頭,接著,煙霧就在他的嘴邊飛揚繚繞起來。

  「這也是剛搞到的?」姚月琴感到新奇地問道。

  「李仙洲送的!」黃達哼著鼻音得意地說。把打火機趕忙窩在掌心裡,給不讓他細瞧四寸小手槍的姚月琴一個小小的報復。

  胡克、李堯、湯成他們匆匆地回來,每個人提著、抱著一大堆雜七雜八的東西。

  「小姚!小胡來啦!也不給他看看嗎?」黃達歪著腦袋逗趣地說。

  姚月琴頭一扭跑了開去,一隻手緊緊地抓住放著小手槍的衣袋子。

  鋼盔、皮包、水壺、刺刀、剃胡刀、旅行藥箱、旅行收音機、皮帽子、皮手套、罐頭等等等等東西,在門口攤了一地。

  三個人疲累得很,坐在地上喘息著,抹著額上的汗水。

  黃達拿子兩個水果罐頭,放到一邊,說:「這兩個罐頭給軍長吃!別的拿走!送到總務科去!」

  許許多多的人從戰場上陸續回來,紛紛嚷嚷地談論著、喊叫著、嘩笑著。

  牽著縲馬的,扛著、背著這樣那樣東西的,還有兩個人抬的,一個人挑的,車子推的,牲口馱的,……每個人——部隊的戰士、工作人員,民兵們,年老的、年輕的男女居民們,孩子們,從四面八方的村莊、山谷奔到戰地,投入到打掃戰場、收集散亂滿地的勝利品的熱潮。

  戰事結束以後的戰場上沸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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