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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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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罐頭還有多少?」何莽嚼著牛肉問道。 「還有一兩百個。」副官回答說。 「送五十個到陣地上去!給士兵們吃!告訴他們:我是喜歡他們的!他們能夠守住陣地,撲滅敵人!他們不怕死!」 何莽滾瓜似地說了這幾句話,發狂似地大笑起來。幾乎連外面的炮聲,都給他的笑聲蓋了下去。 在他的笑聲裡,啤酒瓶從手裡摔落到地上,沒有喝完的啤酒,噴濺到他自己的腳上,別人的身上,牆壁的地圖上。 何莽倒在破籐椅上,傾聽著地下室外面的槍、炮聲,醉態迷糊地說:「沒有問題,再守二十四小時!四十八小時也不在乎!仙公說得好!我是一塊磁鐵、磁鐵,最後砸斷鋼針!我是他的象鼻子,象鼻子!最後,最後這麼一卷,掃掉了敵人!」 說著的時候,他的黑毛大手不住地搖擺,做著象鼻子捲動的姿態。屋子裡所有的人,都惶惑地但又很有興趣地盯望著他那半狂半醉的神情。 【二四】 經過兩夜一天的吐絲口戰鬥,形成了僵持的狀態。還有三分之二的敵人沒有解決。 南線二十多萬敵人,已經越過臨沂,在四十裡寬闊的正面,齊頭向北推進,用數百門大炮日夜轟擊,不顧一切地壓迫下來。阻擊部隊堅持著每一個村莊和每一個山頭,阻擋敵人前進。 萊蕪城的週邊敵人,一小部分被殲滅,新泰城一個師的敵人向我軍投降。萊蕪城外的村莊、集鎮,大多已被我軍佔領,大部分敵人被壓縮得混雜地擁擠在萊蕪城裡和附近的幾個據點裡。華東野戰軍司令部決定在今天下午對萊蕪城裡的敵人進行總攻擊。 戰役要求速決,戰役接近到最高潮。 和野戰軍參謀長通過電話,瞭解了全面情況以後,沈振新冒著敵機的瘋狂掃射,步行了八裡丘陵小路,來到已經移到吐絲口石圩裡面的師指揮所。他和眼睛熬紅了的梁波、曹國柱稍稍談了幾句,便和作戰科長黃達隱蔽在一堵高牆後面,用望遠鏡觀察著激烈的戰鬥情景。 子彈從他的頭上和耳朵邊飛過。陽光陰暗的戰地的早晨,空氣渾濁,景象荒涼。他好似什麼也沒有看見,映到眼裡的,盡是一些焦黑的牆壁,塌倒的房屋,炸翻的地堡,狼藉滿地的子彈殼,和許多炮彈轟擊、子彈射穿的創痕斑跡。他把望遠鏡向高低、左右反復移動著,尋找著眼點。由於黃達的發現,沈振新的眼光透過鏡頭,盯住了一百米遠的一個地堡附近。 那裡有四個人在肉搏著,我軍的兩個戰士和敵軍的兩個士兵,在地上翻上滾下,扭成一團,大概糾纏了三四分鐘之久,一個敵兵被我軍的戰士仿佛是用拳頭或者是手榴彈的鐵頭子打死,另一個敵兵當了俘虜,被拖下我軍的戰壕。相隔不久,那個打死敵兵的戰士,在雙方密集對射的機槍子彈狂飛亂舞之下,穿到地堡跟前,伏倒在地上,爬行到地堡的槍洞旁邊,把一捆炸藥塞在那裡。接著,這個戰士好象被敵人射中,連連地打了幾滾,躺倒在地堡旁邊。緊接著的是炸藥的一聲轟然巨響,騰起一團火光和一堆黑煙,地堡炸裂開來,地堡頂子飛向天空,石頭、磚塊、泥土紛紛塌倒下來。 沈振新點點頭,取下望遠鏡,向那座炸毀了的地堡旁邊的烈士,佇望了許久。黃達的臉色和沈振新一樣,現出沉痛而又莊嚴的神情。作為一個軍長,難得親眼看到這種生動的戰鬥場面。一旦親眼看到,便難禁地激起了比一般人更為強烈的心理衝動。沈振新火速地從搭腳的磚堆上跳下來,回到師指揮所的屋子裡。 屋子裡正在為他新燒起一盆木柴火,濃煙熏得眼睛睜不開來。 「拿出去!不要燒這個東西!」沈振新揮著煙霧說。 木柴火搬到屋外去,空氣確是清新得多,漏縫的屋頂上,射進來幾道光線,落到沈振新的臉上和身上。 他坐定下來,自言自語地慨歎著說:「打是打得好!」 「我們的戰士,是沒有話說的!」梁波接著說。 「眼睛打紅了!你喊他、拖他下來,他也不下來!」曹國柱接著梁波的話說。 「這樣打下去是不行的!我們的兵,不能一個拚敵人一個!就是一個拚他十個、二十個也不上算!肉搏拚死是勇敢的,有時候,也必要。但是,不能這樣拚下去!」沈振新痛惜地說。 曹國柱沉楞一下,望望梁波,說:「剛才跟副軍長商量了一下。是呀!要考慮改變打法!」 「現在就得考慮!立刻就要作出決定!不能再遲緩!」沈振新銳利的黑眼睛,盯在曹國柱沉思的臉上,斷然地說。 「打電話把朱參謀長、徐主任找來!」梁波對白玉生說。 正在打瞌睡的白玉生驚醒過來,搖著電話。 「他們在哪裡?」沈振新問道。 「老朱在團裡,老徐在跟那個敵人的參謀談話,一個暈暈糊糊跑過來的傢伙!」梁波回答說。 「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解決這個戰鬥?」沈振新向梁波和曹國柱問道。 「明天夜裡,或者後天上午。」曹國柱用猶疑的口吻回答說。 沈振新對曹國柱的回答很不滿意,他站起身來,冷笑了一聲,在屋子裡走動著。因為看到梁波和曹國柱的神態確是過於疲憊,他又抑制了有些激動的情緒。曹國柱不時地發出無痰的乾咳聲,梁波接連地摸了兩次空茶壺,口渴得把杯底下的一點冷冰冰的殘水也喝了下去。 「應該提早一天才行。」沈振新站定了腳步,說。 「那樣,不但要改變辦法,還得要使用新生力量。」梁波望著沈振新說。 「非用不可的時候,那只好用!」 「這個決心要你下!」 「好吧!把劉勝那個團拿出來!南邊炮臺山這邊一個團,用得著,也調過來!」沈振新決斷地說。 「不用!一個團行啦!」梁波大聲地說。 電話鈴急促地響鬧起來。白玉生報告說「五〇一」找沈軍長說話。 「五〇一」是野戰軍司令員兼政治委員陳毅的代號。這個號碼在電話裡輕易不出現,特別是戰鬥當中,這個代號一在軍長的耳朵裡出現,就跟隨著一個重大的事件,一個嚴重的問題,或者是一個強大的力量。總之,他的聲音和語言,總要使人心神激動,情緒昂奮;沈振新、梁波、曹國柱都有這種習慣了的感覺。沈振新抓起電話話筒,熟悉的清亮的帶著幽默色調的聲音,響蕩在他的耳朵裡:「南線二十多萬敵人,決心要來趕熱鬧呀!離我這裡還有六十裡。明天,他們的炮彈就可能落到我的門口!後天,你們就可能聞到他們炮彈的硫磺味。你們怎麼樣?有困難?吃不消?要我派隊伍來援助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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