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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別人一提到漣水戰役,就神經過敏地以為別人有意揭他們的瘡疤。郎誠剛才反映出來的這種情緒,就正是他們思想情緒裡消極因素的暴露。對這些內情細節,梁波比當事人沈振新和丁元善看得似乎更清楚。在偶然的場合或隨意的談吐裡,從沈振新身上,也能夠察覺到一絲兩縷消極情緒的痕跡。和沈振新在一個月以前那天吃酒看棋的時候,沈振新說的那句話:「這個軍的工作得靠你咧!」就使梁波感覺到沈振新的心情裡有著一個暗淡的影子。作為軍的黨委委員和軍的指揮員之一,作為沈振新的老戰友,梁波確定自己要擔負為沈振新和丁元善所沒有的這分責任:幫助沈振新和丁元善消除幹部們和戰士們的那種不健康、不正常的心理情緒,盡他的最大努力,使這個軍在戰爭中建立功勳,得到榮譽。

  梁波焦慮的,是怎樣以最低廉的代價,勝利地消滅吐絲口的九千個敵人。他認為這個軍的戰鬥力是強的,消滅這九千個敵人,可以拍胸口一手包乾;但還得使這個軍的指戰人員盡可能地少流血,少犧牲,不打消耗過多兵力的勝仗。這樣,梁波認為對敵人的偵察瞭解工作,就非常重要。他對洪鋒已經彙報的兩個俘虜口供的材料,表示很不滿足。光是知道敵人有一個師部、三個步兵團、一個榴彈炮團,師長、團長姓什麼,名字叫什麼等等,是不夠的,還必須明瞭敵人的政治、思想情況,部隊特點和工事設備,兵力和火力配備等等具體細節,才能夠進行更有效的戰鬥攻擊。

  「俘虜兵還說些別的什麼?」梁波向洪鋒問道。

  「嘿!這個敵人驕傲得很哩!俘虜兵說,他們在濟南出發的時候,他們的團長訓話說,是下來『掃蕩』的,共產黨主力已經消滅,只剩下一些遊擊隊!」

  俘虜的這段口供,洪鋒似乎認為無關重要,梁波卻感到很大的興趣,趕緊地追問道:「這個團長的訓話有意思!還說什麼?」

  「那個團長還說:『跟遊擊隊打仗,要在夜裡。』他們在濟南演習過半個月的夜間戰鬥,演習過成連成排的集團衝鋒。」

  洪鋒想了想,繼續地回答說。

  「還說什麼?」梁波的眼睛直望著洪鋒,緊張地等候著具有新內容的回答。

  洪鋒想了再想,說沒有什麼其他的材料。

  梁波以沉重的音調,警告似地說:「敵人的驕傲,對我們有好處。反過來,我們驕傲,就對敵人有好處,對我們自己有害處。我們歡迎敵人來『掃蕩』!來集團衝鋒!你們意會到沒有?敵人要跟我們爭奪夜晚!夜晚向來在我們手裡,現在敵人要從我們手裡奪過去。嘿!敵人不都是傻瓜笨蛋啦!我們要堅決保持夜晚的所有權,同時還要奪取白天的所有權!不能讓敵人有掌握、支配時間的權利。沈軍長不也常常這樣說?他的見解是正確的……這兩個俘虜兵供的這點材料,很有軍事上、政治上的價值!這比一個連有幾挺機槍,有多少人數等等材料,有用得多!要好好地跟他們談談,弄點好東西給他們吃,要他們多吐一些這一類的材料。聽說你們揍了他?可不能揍咧!」

  「有一個給『小廣東』在路上揍了兩拳!『小廣東』說那個俘虜在圩門口揍了他一拳,他一定要還他一拳,再送他一拳!」洪鋒笑著說。

  「你要告訴『小廣東』,再揍,這個俘虜也要跟他一樣,裝啞巴!」梁波把洪鋒當作「小廣東」嘻笑著說。

  在一小陣笑聲以後,梁波忽地又收斂了臉上的笑意,坐到桌子邊上,撥撥燈草,眼光在郎誠、黃達、洪鋒三個人的臉上輪轉著,冷靜爽朗地說:「那個專員是一片好心!望我們打好仗。就算他對我們的本事不信任吧,又算得什麼?打敗仗不要怕人家說!首先,自己心裡不要有鬼!我看,你們心裡就有鬼!這個鬼不趕走,就還得再打敗仗!跟誰賭氣?你要刺那個專員兩句做什麼?要刺,刺敵人,刺張靈甫,刺李仙洲,刺陳誠、蔣介石!刺敵人也要用具體的戰鬥去刺,刺的時候還得刺到敵人的要害,不讓他還手!不讓他討便宜!打過敗仗,有什麼了不起?古今中外,真正百戰百勝的軍隊是沒有的。問題在於我們能不能把失敗的經驗作為取得勝利的精神力量。我看,要照那個專員的話去辦,扎扎實實地打好這一仗!野戰軍陳司令說過,我們要打一仗進一步!敵人不說要『掃蕩』嗎?我們就來個『反掃蕩』!」

  梁波象患難中的朋友一樣,親切地批評著,實際上是激勵著面前的幾個幹部,幹部們的心仿佛是琴鍵子一樣,梁波的聲音仿佛是指頭的彈擊,在梁波發出每一個字音的時候,他們的心就震動一下,起著強烈的震響。

  「明天就要投入戰鬥!包乾九千個敵人的任務,是嚴重的!今天晚上的時間,我們還是不要讓給敵人!」梁波用指頭點著桌子說。

  幹部們不瞭解他的用意,閃動著疑問的眼光。

  梁波走到屋外的廣場上去,望著天空。

  天空,流動著灰暗的浮雲,有幾顆半明不暗的星星,在雲的背後,在雲縫裡的藍色板上,顯著微弱的光。

  望望遠處,吐絲口方向,有幾處火光映紅了天空。

  兩架飛行緩慢的敵機,在不高的空中,發出瘟牛一樣的病態的悲聲。

  「我們不睡覺好不好?」梁波向身邊的幹部們問道。

  「去打遊擊?」洪鋒反問道。

  「對!打個麻雀仗!不讓敵人做安穩夢!不讓敵人加強工事!偵察一下他們的火力!」

  梁波走到莊頭,站到一個高墩上,望著火光熊熊的天際。

  他看看腕上的電光表,快九點鐘了。算計一下,行動中的軍部和戰鬥部隊,距離他的腳下,大概還有三十裡路的光景。

  夜在顫動,從遠遠近近的地方傳來犬吠聲。推磨、打碾的呼呼嚕嚕的聲音,酷象飛機馬達的轟鳴,響個不歇,好似整個地球都在旋轉似的。

  參謀胡克匆匆地回來,喘息著跑到梁波身邊。

  「我當你迷了路失蹤了!」梁波說。

  「那是不會的!」胡克搖搖頭,神氣地說。接著:「碰到野戰軍司令部,到他們那裡去了一下。」

  「啊!有什麼消息?」

  「帶來大批檔!當了通訊員。」

  「什麼檔?」

  「絕對機密!許我帶,不許我拆!」

  梁波快步地回到屋裡,拆開兩包密封的機要文件。

  文件上的紅色油墨,在燈光下面有些眩目耀眼。長方形的大印蓋在文件的前頭。一件是發起戰役的作戰命令,一件是發起戰役的政治命令。把文件湊到燈光近邊,梁波一字一句地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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