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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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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角臉拖在田通手裡,是在套繩索的時候,田通就選定了這個敵手。三角臉一路嚎哭,把身子只是往後倒賴,兩隻腳緊緊地扒著地面,聽到槍聲以後,他更是渾身戰抖,抬不起腳步來。啞巴說話了,田通把痛苦地忍耐了許久的話,匯總到一句話裡,雷吼一樣地爆發出來:「不走!老子宰了你!」 六個人挾著兩個俘虜兵,跑過小山丘旁邊的時候,站在小山丘上守望的營長洪鋒,向他們不住地揮著手,他們便繼續地向遠處跑去。 敵人的炮聲轟響起來,出動了追兵。 炮彈朝著小山丘飛嘯、轟擊。煙霧和泥土在小山丘附近騰了起來。 到崔家窪催討樹材的一小隊敵人,在奔到小山丘前面的時候,兩架機關槍突然地密集掃射起來,迫使他們停止了前進,伏倒在田野裡。 正在射擊的戰士們,向洪鋒要求道:「營長!把這幾個敵人消滅了吧!」 「我也去捉一個活的!」 「對!沖上去,多捉幾個!」 洪鋒體會到戰士們的饑渴,大聲命令著:「對準敵人!步槍每人打三槍!機關槍連放二十發!」 步槍、機槍一齊射擊起來,向著山丘下面的敵人。田裡潮濕的泥土,給打得象蝗蟲一樣地跳蹦著,敵人的嘴臉,緊緊地吻著泥土和枯草。 洪鋒在望遠鏡裡,望到抬樹材捉俘虜的戰士們去遠了,便對剛放完一排槍的戰士們揚著手說:「同志們!任務勝利完成!回去!」 洪鋒率領著戰士們,離開了小山丘。迎著黃昏以前的斜陽和半天的彩霞,回向羊角莊去。 【二〇】 從一來到羊角莊到黃昏時分,大概有八個鐘頭的時間。對這八個鐘頭的生活和工作,梁波感到興奮和快慰。分配給幹部們的任務大部分已經完成,得到了預期的和預期以外的成果。偵察營勇敢機智地捉來了兩個俘虜兵,民運部長郎誠跑了五十多裡路找到專員公署,專員跟他一起趕到匡莊地委書記那裡,撥定了六百副擔架和十五萬斤糧食。黃達到兄弟部隊聯絡的結果,帶回了當前的情況和野戰軍首長的作戰部署。另外一個由胡克負責的聯絡小組,還沒有回來,就是不能完成他的任務,也不關重要。 這些,加上在羊角莊到匡莊的路上和華靜有趣有味的談話,在從匡莊回來以後,又睡了四個鐘頭好覺,使他不能不有一種過去生活中所沒有的充實、新鮮而又有光彩的感覺。同時,他也認定這是就要到來的巨大戰役的勝利預兆。他吃了一頓美味的晚餐,吃的是難得吃到的白麵水餃(白麵是老戰友龍澤送的,捲心菜和豆腐做的餡子,是母親一樣的葛老大娘送的),並且喝了一杯有點微酸、但是甜蜜蜜的山芋酒。 點燈以後,聽了洪鋒關於俘虜口供的彙報,重新看了看黃達帶回來的兄弟軍王軍長的信,以及看到、聽到村莊上碾小米、磨高粱、趕運糧草的緊張忙碌的現象,梁波的情緒又突然起了變化。他的方而微圓的臉,在黃漾漾的燈光下麵,呈現著憂慮、苦惱、不安的神情。他不住地摸著腦袋,時而坐著,時而站起,平時的笑態、趣話,一下子消失掉了。 幹部們對副軍長心裡想的什麼,這種神態由何而來,全不瞭解,默默地驚異地望著他。 梁波的腦海裡,浮動著一個迷蒙的設想。根據洪鋒關於俘虜兵口供的敘述,他認為明天就對這個敵人發起攻擊,缺乏充分的條件,也就是說,存在著不少的客觀上的困難,甚至有失敗的危險。他具有一個良好的指揮員的習慣:對於每個戰役和戰鬥,從困難方面和可能失敗的結局上多加考慮。 「要我們包乾殲滅吐絲口九千個敵人,已經確定了?不會再有改變!」梁波向黃達問道。 「確定了!不會改變!王軍長把野戰軍司令部的電報給我看了的!」黃達清楚明確地回答說。 「攻堅的任務!強攻硬打的任務!」梁波用沉重的聲調說。 「爆破這一回用得上了!」黃達說。 「你們聽到群眾有什麼反映?群眾的情緒怎麼樣?」梁波問道,他的眼睛望著郎誠。 「聽說要打,群眾高興透了!我沿途看到每個村莊,差不多每個人家,都在磨糧、弄面、紮擔架,一路上,大車、小車不斷。」郎誠興奮地說。 「沒有聽到什麼議論?」 「程專員問了我兩句。」 「他問兩句什麼?」 「他先問:『你們是七戰七捷的隊伍吧?』我說:『是的!』他又問:『漣水戰役你們參加了嗎?』我說:『參加的。』他聽了我的回答以後,本來很高興的臉色,馬上就陰沉下來。我看到他那種表情,心裡真是不高興,很想刺他兩句!」 「你想刺他兩句什麼?」 「我想對他說:『山東的敵人,由你們山東人打吧!漣水戰役要是由你程專員指揮,一定是不會失敗的!』要是他再說什麼漣水戰役不漣水戰役的,我這兩句話板定要說!」 「後來,他沒有再說什麼?」 「他說:『我們一定支援你們把這一仗打好!』」 聽了郎誠的這些說話,梁波冷冷地笑了笑。 「同志呀!你是當過縣長的吧?」梁波問郎誠道。 「當過。」郎誠羞愧似地笑著說。 「縣長對專員應該這個態度?」 「我也不是在他這裡當縣長的!打了敗仗就該受輕視?」 「你是個善觀氣色的相面先生?人家臉色變一下,你就知道是輕視你們打過敗仗?」 「我也不是小孩子!我看得出來,他對我們不信任!不然,他怎麼說支援我們把這一仗打好?」 「我不跟你辯論!告訴你吧!程專員擔心,我也擔心!消滅這個敵人,不是簡單的!」 「我也有這個感覺,有人對我們看不起!讓他們看看,這一仗打得怎麼樣?」黃達憤憤地說。 梁波望望黃達,又冷冷地笑笑。 梁波到這個軍來工作以後,感覺到他所接觸到的大部分幹部和戰士們,對任何困難和任何敵人,表現出不低頭不屈服的英雄氣概,一心一意地追求著全軍的功勞和榮譽,是一種良好的現象。單從今天幾個小時的工作來看,也能夠證明這一點。他們經過半天一夜的長途行軍,接著就辛苦奔波地執行了工作任務,完全忘記了休息和睡眠,並且把任務完成得很不壞。但是,他同時感覺到他們急躁、不冷靜,求戰心切,求功的心更切,有些幹部象郎誠、黃達他們就有這種心理情緒,把在漣水戰役中受到挫折,撤離了蘇中、蘇北根據地,當著是一種羞辱,背上了沉重的包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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