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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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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叫你是廣東人說廣東話的?」 「當了廣東人就該把舌頭割掉?」 「割了一個鐘頭再給你安上!喂!到圩子門口,可不能再開口啦!」 「那可難說!要真的割掉舌頭倒好辦!」 「說話出毛病,你要負責!營長再三交代過的!你自己也作了保證。」 田通把手一揮,嘴裡「哇哇叭叭」地叫著,扁擔又上了肩。 「對!就是這個樣子!」上官朋哈哈地笑著說。 「怎麼也要學好幾句山東話!」田通走著,忿忿地說。 「不說,不說,又說了!」 「這是最後一句!」 「還說!快到了!」 田通再也不說話了。沒法子,只好大聲地哼著「杭!」「杭!」真不痛快!就連哼著這個聲音,也要比別人少一個字音! 兩個人抬著柳樹幹,漸漸地接近了吐絲口的圩門口。 「你們要當心,路上有人來!」 在圩門樓上,一個拿著望遠鏡的軍官,向圩門口的哨兵,用嗆啞的鴨子喉嚨喊叫著。兩個哨兵立刻振作起來,把大簷帽子朝腦後移移,抱緊手裡的槍,兩隻眼睛直瞪著正前方的大路上。 那個三角形面孔的士兵,趕忙捏熄了香煙,把剩下的半截煙,夾到耳朵後面。拉下步槍機柄看看,子彈早已躺在槍膛裡。個子矮小消瘦、臉形卻很闊大的一個,模仿三角臉的動作,也做好了戰鬥準備。這是一種習慣,他們並沒有過分的緊張、恐懼。白天難道還會出什麼鬼?他們看到,走來的是兩個老百姓,抬著什麼笨重的東西。 「不是抬的死人,就是送樹材來的!」矮個子輕鬆地說。 「不要說不吉利的話!不能大意!共產黨的民兵,什麼花樣都想得出來!」三角臉警告著說。 「腳趕腳,不還是有人送樹材、送燒草來的?你就是太小心!」 「小心一點好!」 果然,是送樹材來的。兩個人抬著一棵不大不小的柳樹幹,肩膀上的扁擔給壓得快要折斷了,再望望後面,還有四個人抬著一棵更粗大的,向面前走來。 「我說是吧!送樹材的!擁護國軍的人還是有!」矮個子自鳴得意地說。 「不派槍桿子去硬要,他們會給你送來呀?什麼都是假的! 只有槍桿子是真的!」三角臉晃晃手裡的槍,神氣地說。 兩個身穿狗皮襖、腳穿翹鼻子老布鞋、頭戴狗皮帽、腰裡紮著黑腰帶的人,咬著牙齒,痛苦地抬著樹材走到面前。他們知道,來來往往的人都要受檢查,便把樹材放了下來。田通把又黑又破的毛巾,不住地在臉上、在脖子裡擦著汗,嘴裡呼呼地噴著熱氣。 「抬到門樓上去!這樣一棵樹有多重?累得那個樣子!」矮個子揮著上了刺刀的美國步槍說。 兩個人一句話沒有說,把扁擔又拾上肩,朝圩門裡面走去。 「站住!」三角臉突然喝令道。 抬樹材的停下腳步,扁擔卸下肩來。走在後頭的上官朋向前頭的田通輕聲到那兩個士兵聽不到的程度說:「注意!花樣來啦!」 「你望著前面,讓我去盤盤他們!」三角臉對矮個子說。 他快步地走到兩個人跟前,向田通問道:「是本地人?」 田通木然地望著他,擦著汗。 「問你話的!」他用刺刀指著田通大聲問道。 「老總!他是啞巴!」上官朋用學得蠻象的山東腔笑著說。「啞巴?把衣服解開我看看!」三角臉露出凶相大聲地說。 圩門樓上的軍官和一些士兵,向下面看望著。 上官朋自動地解開衣服。 「脫下來!」 上官朋脫下了狗皮襖放到樹材上,接著又脫下破棉褡子。在冷風裡面,他的身子連凍帶裝地打著戰抖。三角臉在他的身前、身後、身上、身下仔仔細細地摸了一遍。接著又拿下狗皮帽子,裡裡外外地看了一看。他把帽子抓成一團,用力地擲到上官朋的手裡。這個查完,又查啞巴。在啞巴脫衣服的時候,上官朋把脫下來的衣服往身上穿。 「沒叫你穿!」三角臉豎起眉毛叫道。 「老總!天冷!」上官朋苦著臉,抖著身子說。 「凍不死!」 三角臉罵了一句以後,更仔細地在啞巴的周身上下摸了又摸,連各個大小衣袋都掏遍了,什麼東西也沒有發現。後來,他又回過手來,在放在樹材上的狗皮襖和破棉褡的袋子裡掏摸一番。結果,拿出一個小紙包,拆開一看,是黃煙末子。他放到鼻子邊聞了一聞,氣憤地摔到地上去。 「你真是啞巴?喂!這個,你怕不怕?」三角臉揮著刺刀,狡詐地問道。 啞巴呆呆地望著三角臉,一聲不響。他是多麼想說話啊!他真想把三角臉手裡的美國步槍奪取過來,大喊一聲:「老子不怕!」上官朋的心,「啪啪」地跳著,他懼怕啞巴田通忍耐不住,在後面的人還沒有到來的時候,露出了馬腳。 「是啞巴!」上官朋不慌不忙地說。 狡猾的三角臉,好象已經認定啞巴是解放軍的戰士或民兵偽裝似的,一股勁要想法子讓啞巴說出話來,他用力地在啞巴的臂膀上打了一拳。 啞巴真的有些忍耐不住,他覺得受了侮辱,惱火的臉孔脹得通紅。他緊緊地勒著拳頭,嘴裡「哇哇叭叭」地大叫著。這個局面,使上官朋的心情十分緊張,不住地朝啞巴搖著手,同時帶著笑容連忙對三角臉說:「老總!十個啞巴九個性子急!」 啞巴這麼大怒大叫一下,倒把情勢改變過來了,三角臉竟然解除了懷疑。但是一無所獲的檢查,使他很不甘心。要麼,這兩個人是偽裝的民兵、遊擊隊,或者是解放軍的偵察兵,被他發現出來,可以受賞得獎。要麼,能夠從這兩個人的身上,得到一點錢財,也使他兩個鐘頭的值班,不是白白過去。現在的結果,是兩個一無所有的送樹材來的老百姓!他非常失望,對於他,失望從來就是惱怒的根由。他把刺刀狠狠地對著啞巴指過去,從他的鼠眼裡射出來的邪光判斷,他對這兩個人,特別是啞巴,有著強烈的不知從何而來的憎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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