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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你看到他了?」龍澤問道。

  跟華同志一起,到這裡來了!馬上就到!」

  龍澤撐持著坐起來,停止了胸口疼痛的呻吟,說:「他在一個軍裡當副軍長,要是他來,就是來作戰的!幸虧昨天夜裡我們趕得來。得趕緊準備!怕在這兩天就得打起來!」

  草簾子一動,人們的頭還沒有來得及抬起,華靜闖了進來。

  「來啦!想不到是他!」她拍著手說。

  她回過身子連忙把簾子掀起來,接著,梁波走進了屋子。剛坐下去的龍澤又撐持著站立起來,向梁波伸著手,壓住咳嗽,喜出望外地說:「真的是你來啦!天兵天將!天兵天將!」

  梁波把龍澤按著躺到睡椅上去,問道:「身體不好?」

  「還是老毛病!」龍澤氣喘著,搖著頭微笑地說。

  梁波向屋子裡的人瞥了一眼,和每一個人親熱地握了手,真像是回到了故鄉,和人們久別重逢似的。

  「老兄!這可不行啦!帶著病到前方來呀!」梁波坐到龍澤的身邊,又重新拉著龍澤乾瘦的手說。

  「沒有問題!趁大家都在這裡,你談談吧!軍事上怎樣計畫的?要什麼,儘管說!別看我是個病鬼!拚命也得拚啦!」

  龍澤搖著梁波的手,興奮地說。

  梁波站立起來,象在一個嚴肅的會議上做形勢報告似的,把敵我的情況、作戰的意義、勝利的條件和困難等等作了簡要的說明,最後,聲音特別響亮地說:「大隊人馬今天夜裡到,說不定明天早晨就幹上!什麼計畫?把李仙洲這五、六萬人先吃掉!向你們要什麼?要伕子,要擔架,要糧草!支前司令部沒通知你們?你們這個地區,包我們一個軍的民伕、擔架、糧草的全部供應。」

  「那就得趕快!」一個縣長站起身來說。

  「好吧!你們就走!一分鐘也不要耽誤!組織一切力量,用一切辦法,集中糧食、民伕!」龍澤果斷地說。

  「沒有面,就搞小米、高粱,再沒有,就搞山芋幹子,只要能吃就行!先作半個月打算吧!」梁波以急迫的聲音,接著龍澤的話說。

  「懂得嗎?這一仗,關係全域、全山東!特別是關係到我們這一地區的黨同人民群眾的生死!主力部隊是從隴海鐵路南邊到山東來,替我們消滅敵人的!」龍澤又一次抖索著身子,艱難地站立起來,兩隻眼睛發著炯炯的亮光,嚴肅地對他的下屬們說。每一個字音都顯出沉重的力量。

  地方幹部們象一陣風一樣,湧了出去。

  「保證你們不餓肚子!放心!」龍澤坐下來對梁波說。

  「你安靜一些,休息,休息!」梁波勸慰著說。

  「明天就動手嗎?」

  「就看隊伍到齊到不齊,這一回,吃到嘴,就是個大魚!可不象我們從前打遊擊,不是拍個蒼蠅、蚊子,就是吃個小蝦蝦!」梁波指劃著說。

  站在一旁的華靜,一面看著檔,一面用心聽著他們的談話。她的臉色,跟隨著談話的內容和氣氛發生著變化:緊張、沉重、愉快、興奮……

  「有了孩子嗎?」梁波問道。

  「有一個,去年生的。」龍澤微笑著說。

  華靜輕輕地走了出去,在門口,她聽到龍澤問梁波道:「還是光杆子?老頑固!我們這裡也有一個頑固派!」說著,龍澤「嘻嘻嘻嘻」地笑起來,笑聲象小黃雀鳴叫似的那樣尖細。他並且豎起一個食指,指著門外,仿佛他知道剛剛出去的華靜還站在簾子外面,故意說給她聽似的。

  「現在打仗,不談這個!」梁波微笑著說。

  「是『戰後論』者?不希望我做些什麼?」

  「希望你做三件事,第一,把民伕、糧食搞好!第二,保重身體!第三,今年再生一個娃娃!」

  兩個人談笑了一陣。梁波心裡有事,焦慮著黃達和洪鋒他們的工作,說走,便站起身來,辭別了龍澤。

  在他到了村口,正要上馬,華靜追跑上來,遞給他一個分量沉重的布袋,笑著說:「幾斤麵粉,龍書記送你的!」

  「請你跟我說一聲『謝謝他』!」梁波揚揚手說。把麵粉袋交給了馮德桂。

  「不送你!上馬吧!」華靜笑著說。

  梁波跳上馬,回頭望望,華靜在寒風裡向他揚著銀灰色的圍巾。

  「小華!有空到我們那裡來,再跟你『談談戰爭』!」

  梁波哈哈地笑著說了兩句,便坐上馬背,待他兩腳踏穩腳鐙,馬兒走了幾步又回頭望望的時候,華靜的臉突然發起熱來,仿佛受到了某種強烈的刺激,扭過頭,飛快地跑回到村子裡去。

  【一九】

  時間的迫促,任務的緊急,逼使偵察營長洪鋒不能不替自己出下這樣的難題,——大白天到敵軍據點去捉俘虜,而且不能不把這個難題在天黑以前圓滿地回答出來。

  洪鋒帶領一個排的偵察兵,全部按照當地居民的裝束,把短槍揣在懷裡,機槍捆藏在一束高粱秸子裡,挑在肩上,在下午兩點鐘光景,分成六個組,先後到達距離敵軍據點吐絲口四裡路遠的崔家窪。向居民調查以後,洪鋒決定派六個人,扮作向敵人據點送樹材的居民,去執行捕捉敵軍哨兵的戰鬥任務。因為居民反映說:敵軍限定崔家窪在這天下午四點鐘以前,要把五棵樹幹送到吐絲口,不按時送到,明天早晨就要燒毀崔家窪全村的房屋。

  洪鋒決定由排長宋傑擔任戰鬥組長,另外配上五個戰士,抬著兩棵樹幹,向吐絲口西門口行動。

  吐絲口鎮上駐紮著國民黨匪軍新編第三十六師師部和三個步兵團,一個炮兵團。他們是昨天下午三點鐘到達的,正在日夜地趕築防禦工事。

  慘白的陽光,斜照著吐絲口的石圩牆上。圩牆的石縫裡,不斷地擠出一條一條水柱,眼淚一樣地往下流滴。圩門樓上的冰凍,也在融解,冰鈴鐺不住地跌落下來。

  圩牆上和門樓上,有一些士兵和被逮捕來的居民,在被強迫著搬石弄土,構築碉堡。

  圩門口的兩個哨兵,在太陽地裡,手裡端著上了刺刀的美式步槍,來回踱著,嘴角上叼著香煙。

  抬著一棵樹幹先頭出發的兩個戰士,前頭的叫田通,後頭的叫上官朋。他們一面走著,一面哼著「杭唷杭唷」的調子。肩上的重擔,使他們感到肩骨和肌肉和疼痛。

  「誰出的主意?罰我們苦工!」田通氣惱地說。

  「叫你不說話,你又說話!裝啞巴還好說話?」上官朋責備著說。他們走了一陣,歇了下來,坐在樹幹上。

  「會說話的人裝啞巴,比抬樹材還要難過!」田通摸摸嘴巴,咕噥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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