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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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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光就此扭著腰肢,扮做京劇《宇宙鋒》裡趙高的女兒裝瘋嚇人的樣子,惹得戰士們捧著肚子的、捂著嘴巴的、眯著眼的大笑了一陣。 這天的午餐,好似戰鬥勝利以後的樣子,全連隊飽啖了一餐大蔥和蘿蔔燒肉,煎餅停止一次,改吃了許久沒有吃過的白麵饅頭。 整個一下午,連隊在睡眠狀態裡。 秦守本卻又遭遇到一個意料不到的事件。 他本來早已信任了他班裡的戰士,是自覺的革命戰士。不知道什麼鬼東西支配著他,同志們正在酣睡之中,他醒了過來,數了一下睡著的人數,發現葉玉明的空鋪旁邊,還有一個空著的鋪位。他明白,那是張德來的。「張德來呢?」他心裡驚問了一下。他記得,點數要把自己點數在內。他先從自己數起,怎麼數連他總共只有九個人。他爬起身來,走到院子裡,門口,喊了好幾聲:「張德來!」「張德來!」沒聽到張德來的應聲。 他回到屋裡,同志們已經起床。他想問問:「張德來到什麼地方去了?」但是沒有問出聲來,他好多天來總是竭力避免著同志們對他懷有這樣的印象:他對同志們不信任。 「張德來呢?」王茂生卻向秦守本問道。 「我沒有看見!他到哪裡去了?」秦守本淡淡地說。心卻在啪啪地跳著。 「在張大娘家裡吧?」安兆豐猜想道。 「對了!葉玉明死了,他一定替葉玉明給張大娘家挑水去了。」王茂生肯定地說。他跑向院子後面張大娘的屋子裡去。 張大娘的單扇門上了鎖,兩只要上窩的雞,在門口「咯咯」地叫著。 大家沉默了一陣,看看張德來的一切東西都在,黑棉襖也還在他的枕頭底下。 安兆豐突然跑出去,秦守本迷迷糊糊地跟在安兆豐後面,接著,王茂生和其他的人也跑了出去。 安兆豐跑到村外的小山坡上,踮起腳來,用手摭住黃昏時候的陽光,向虎頭崮山腳下面眯著眼睛眺望著。 「那不是嗎?那裡冒煙!」安兆豐叫道。 「去兩個人,看看他在不在那裡。」秦守本吩咐說。 副班長余仲和跟安兆豐向冒煙的地方奔去。 張德來和房東張大娘正坐在葉玉明的墳前,悲哀地哭泣著。墳前燒化的紙錢灰,飄忽在半空裡。墳墓附近的枯草,燒掉了一小片。 這使得余仲和、安兆豐也感到難過。特別是年近六十的張大娘,眼淚不住地朝下滴,嘴裡不住地說:「一個好人!一個好人!」 「你為什麼這個樣子?帶著老大娘傷心!」安兆豐的聲音也禁不住有些顫抖地說。 「是大娘要我陪她來的。人總是人!葉玉明天天晚上跟我頭並頭睡在一起。」張德來揩著鼻涕說。 張德來從山腳下麵,帶回了悲哀。屋子裡的人,誰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秦守本的兩隻手,緊緊地抱著腦袋,坐在葉玉明的空鋪上。 靜默了許久,屋子裡黑下來。忽然,院子裡的瓦缶互相碰擊著響了一聲。張德來的身子動了一動,周鳳山卻跟著聲音,搶先奔到院子裡去,從張大娘手裡,拿過兩隻瓦缶,用扁擔挑起,走向半裡外的水井邊去。 深夜裡,秦守本堅持著沒有讓余仲和代替,和王茂生兩個人一同到山頭上去值崗。 寒夜裡的山,發著紫黑色。像是要落雪的樣子,空氣裡飽含著潮濕的粘液,整個的天空,和紫黑色的山連成一片,只有在黑暗裡站定了許久,把眼皮合攏得只留一條細縫的時候,才能夠勉強地把天和山隱約地分辨出來。 他們披著大衣,站立在虎頭崮旁邊的雁翅峰上,手裡端著上著刺刀的槍,刺刀在夜風裡發著尖厲的弓弦震盪似的響聲。這時候的秦守本和王茂生漾起了英武自豪的感覺,這種感覺淹沒了葉玉明之死帶給他們的悲涼情緒。 「王茂生!你上過這樣的大山嗎?」秦守本注視著正前方,問道。 「沒有!」王茂生回答說。他和秦守本一樣地注視著正前方的山道口。 「你的槍打得好!打遊擊打死過多少敵人?」 「打死過一個東洋鬼子的小隊長佐藤,兩個東洋兵,幾個黑老鴉①、黃腳踝狼②。」 -------- ①「黑老鴉」系海門、啟東群眾對穿黑軍服的偽員警鄙視的稱呼。 ②「黃腳踝狼」系海門、啟東群眾對穿黃軍服的偽軍官兵鄙視的稱呼。 秦守本早就想和王茂生談談,在團長命令他要向王茂生學習的三天以來,他的這種要求,就更加迫切。今天晚上,兩個人並肩站在這個山峰上,他認為是和王茂生交談的最好的時間和地方,他繼續問王茂生道:「你家裡有什麼人?」 王茂生的身子微微地顫動一下,沒有回答。 「我家裡有三口人,一個老母親,一個老婆和一個三歲的女孩子。」秦守本為的打破王茂生怕談家鄉事的顧慮,自己首先這樣說。 王茂生對於班長突然和他談起母親、老婆、孩子的事來,很是吃驚,他的印象很深:班長是一向反對家鄉觀念的。 秦守本轉過頭望望一米以外的王茂生,王茂生的眼睛依舊注視著正前方。他以為他的話王茂生沒有聽到,便不顧鼻子的疼痛,大聲地重複了一遍。 「我只有一個老婆,家裡沒有別的人。」王茂生趁著一陣風剛從身邊吹過,低聲地說。 「她怎樣生活?不困難嗎?」 「回到她母親家裡去了,我們結婚才一個月就分開的。」「唔!是這樣一個青年小夥子!離開新婚的老婆來參軍!」 秦守本在心裡讚歎地說。 「你可以寫封信給她。」這是秦守本當了班長以後,對任何戰士沒有說過的話(他自己真的沒有過給他的老婆寫信的念頭)。 「可以嗎?」 「可以!只要你決心革命到底!信上不暴露部隊的住地、番號,也不談到練兵、打仗的事。」 王茂生的心在冷風裡面發起熱來。他轉過臉來朝向秦守本表示歉意地說:「班長!我不該生你的氣。」 「是我不對!」秦守本說。 王茂生的心裡,真的開始醞釀起為他新婚離別的老婆寫信的事了。 秦守本心裡的輕鬆愉快,不亞于王茂生。好象在長途行軍以後,卸下了沉重的背包似的。許久以來,他和王茂生之間的裂痕,被這番短短的談話織補好了。 山道口車輪滾滾的聲音,打斷了王茂生的思緒。 「班長!路上有動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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