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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有什麼話要談嗎?老潘!」陳堅問道。

  潘文藻剛吐出一個字音,馬上又把要說的話咽了下去。

  「有話就談,不要悶在肚子裡!是不是對我有什麼意見啦?」陳堅竭力地促使潘文藻把要說的話說出來。

  「對你來領導這個團的工作,我抱著熱烈的希望。我對你沒有意見。我想提醒你一下,請你能夠全面地考慮問題。」

  「唔!應該的!考慮問題要全面!你的意見對。」

  「對我們團的戰鬥力,要作正確的估計。」

  「這也對呀!你是怎樣估計呢?我剛來,真是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你的估計怎樣?你談談看。」陳堅欣然地說。

  「你不知道,我在這個團裡工作快兩年了。第二次漣水戰鬥一仗,打得慘啦!經不起再碰硬釘子!」潘文藻慨歎著說。

  陳堅凝注著目光望著潘文藻,等候潘文藻繼續說下去。

  電話鈴響起來,師部通知明天早晨八點鐘以前,要劉勝和陳堅到達師部參加會議。

  潘文藻在離開陳堅的屋子的時候,又著重地向陳堅建議說:「在接受戰鬥任務的時候,應該考慮我們的主觀條件。」

  潘文藻走後,陳堅看看警衛員金東已經睡熟,便自己走到劉勝的屋子裡,輕聲地喊醒劉勝,告訴他明天早晨到師部開會的事。

  劉勝含糊地應了一聲,重又呼呼入睡。

  陳堅正要吹滅劉勝床前桌子上的燭火,發現桌子上放著一個藥水瓶子,他拿起瓶子看看,褐黑色的藥水已經服用過半瓶,瓶子旁邊還有一包藥片。「在生病?」陳堅很想問問劉勝,但劉勝睡得正酣;這時候,恰巧劉勝的警衛員鄧海睜開眼來,他便輕聲地問鄧海道:「他生病了?」

  「頭痛,有點熱度。」

  「什麼時候病的?」

  「兩天了!今天好了一點。」

  「他醒的時候告訴他,身體不好,他不要到師部去,我一個人去行了。你把洋蠟吹熄,讓他好好地睡。」陳堅對鄧海說。

  陳堅回到自己的屋子裡來。睡著了的警衛員金東,因為翻轉身子,毯子上的棉衣滑到床下面來,他把棉衣拾起來,蓋好陳堅躺到床上,但卻沒有立即入睡。

  他從皮包裡拿出他的日記簿。他是每天要寫日記的,一、二百個字一天,忙的時候,也得寫它二、三十個字。哪怕在緊張的戰鬥裡,也不中斷。到這個團裡來了以後,他用了一個新開頭的本子。他把日記本翻了一翻,覺得今天可記的印象很多,沈振新、曹國柱的來到,他們的談話,奪取虎頭崮的演習,潘文藻的帶有憂慮的意見,劉勝生病,……他看看表,已經深夜十二時半,他的眼睛迫切地需要睡眠。但是,他的頑強的生活習慣,打破了疲憊的包圍陣。他拔出筆來,把身子倚靠在牆壁上,微微地顫抖著畏寒的手,一口氣在日記本上寫了將近五百個字。日記的最後一句話是:「來到這裡第一個戰鬥的日子,就要來到了!」

  【一四】

  奪取虎頭崮高地的戰鬥演習,在全團的範圍裡,迅速地掀起了熱烈的浪潮。在三天的時間裡,虎頭崮成了被輪番攻擊的敵人陣地。

  戰鬥演習和真正的戰鬥幾乎是完全一樣。

  三營八連連長石東根的腰閃歪了,他在走路的時候,必得要把一隻手卡在腰眼上,臉上顯出難堪的痛苦的表情。指導員羅光的左耳給山坡上帶刺的野草割破,貼上了橡皮膏,臉上橫著兩道細細的血痕。四班長張華峰的腳給一塊滾下來的石頭砸了,腳面上淤了一大塊血,紅腫起一個小雞蛋大的疙瘩。六班長秦守本的鼻子碰出了血,鼻孔裡塞著棉花。王茂生的傷除了和羅光相似以外,左右兩個手背上,有三、四處塗上了紅藥水。安兆豐的腿上也有兩處紅藥水的斑點。不幸的是秦守本班的一個新戰士葉玉明,在攀爬虎頭崮崖頂的時候,他抓住的長在石縫裡的一個小樹根折斷了,從崖邊滾跌下來,頭腦摔撞到一塊堅硬的石頭上,死了。

  經過幾天緊張、激烈的戰鬥演習,戰士們覺得頑固的山石,驕傲的虎頭崮,已經被征服。懸崖、絕壁、重迭的峰巒,全是踏在他們腳下的泥土。象真的打了一場山地戰,消滅了敵人似的,勝利的愉快充滿在他們心裡,也表現在他們的舉止神態上。

  接近中午的時候,戰士們聚集在草堆邊的太陽地裡。

  「王茂生!海棠花開到手面上啦?」安兆豐取笑著說。

  「你們班長的鼻子還能抽香煙哩。」張華峰望著向面前走來的秦守本,對安兆豐他們說。

  「不是吸一支,是兩支一齊吸哩!」安兆豐怕秦守本聽到,悄悄地說。

  坐在門前草堆邊的戰士們,「哈啦哈啦」地大笑起來。

  秦守本聽到張華峰的話,立即反擊過來說:「虎頭崮用不著你們爬,給四班長搬到腳面上來了!」

  說著,他就伸過一隻腳,狠狠地朝張華峰傷腫的腳面上踩去,仿佛真的要踩上去似的;張華峰連忙把傷仲的左腳縮到一邊去。

  羅光是個最愛熱鬧的人,哪裡一有笑聲,他就來到哪裡,他一到,笑聲也就跟著擴大起來。

  「你們在笑什麼呀?」羅光問道。

  「指導員沒看到嗎?六班長的鼻子兩支香煙一齊吸!」洪東才促促鼻子,冷冷地說。

  羅光望著秦守本的鼻子,冷著臉說:「你節約一些不好嗎?留一支等一會兒吸!」

  笑聲真的擴大起來,大家一齊哄笑著,秦守本自己也笑得幾乎把鼻孔裡的棉花噴出來。

  「你們說指導員打扮得象個什麼人?」

  秦守本把話鋒轉到羅光身上。大家的眼光閃電一般集中地射到羅光的橫著兩道血痕的臉上。

  安兆豐突然噗嗤地笑起來。

  「你們說吧!我象個什麼人啦?打扮得不漂亮嗎?」羅光走到安兆豐面前問道。

  戰士們都在想像著一個恰當的比喻。

  「象啥?象個金殿裝瘋的趙小姐!」安兆豐想了一下,學著青衣旦角的聲調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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