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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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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把我的名字也寫上,我真想他趕快回來。」他坐在小桌旁邊,緊接著說。 張華峰把已經快寫完的信,交給秦守本看。 「……希望你早點養好傷口回來,帶領我們作戰,消滅敵人!」 秦守本念到這裡,問道:「住在這個深山裡,跟什麼敵人作戰?」 屋子裡還有別的人在談話,張華峰便拉著秦守本,到門口太陽地裡坐下來,輕聲細語地說:「上級不是常常說嗎?我們要準備長期作戰啦!仗還能沒有得打呀?我們跟蔣介石反動派的冤仇,從此就算了結啦?」 「我看!這多山,敵人不會來。」秦守本搖搖頭說。 「什麼會來不會來的?」 嗓音清脆的指導員羅光,邊插話,邊走到他們的面前來,他們立即站起身來。羅光拉著他們兩個一同坐到牆根的地上。 「你們談什麼心?我參加可以不可以?」羅光笑著問道。 兩個人同聲地笑著說:「歡迎指導員指示!」 「當了幾天班長,學會了什麼『指示』!要我『指示』我就走,願意一齊談談心,我就在這裡談談聊聊。」羅光外冷內熱地說。 「指導員!我們開到深山裡來幹什麼?聽不見炮聲,看不見敵人!」秦守本問道。 羅光有些驚異地望望秦守本,然後用手指在天空劃了一個弧形,說:「那不都是敵人嗎?你們看!這多敵人怎麼看不見?」 張華峰和秦守本跟著羅光的手指,眯矑著眼向空中緊張地注視著,空中盡是山,山上有羊群、有牛,還有牧羊、放牛的孩子,一些小小的馬尾松。 「哪裡有敵人?那是牧羊、放牛的!指導員說笑話!」秦守本笑著說。 「真是好大的眼睛!那麼大的敵人看不見,還能打仗?」 兩個人不解地望著羅光黑黑的發著光亮的小方臉。 「張華峰!你看見沒有?我們面前有沒有敵人?」 張華峰想了一想,又抬頭望望天空,疑問道:「是山嗎?」 羅光把兩隻手在左右兩邊的兩個人的肩膀上,使勁地拍了一下,大聲地說:「對呀!我們當前的敵人就是這些大山!我們許多戰士就是怕山,魂都給這些山嚇掉了呀!」 「敵人不怕山?他們敢到這裡來?來了,用石頭塊硬砸也把他們砸死!」秦守本狠狠地說。 「對呀!敵人也怕山,比我們更怕山!我們要不怕山,要征服山,才能把怕山的敵人消滅!你說敵人不敢來?他們也可能給大山嚇住了。我看啦,敵人是要來的,因為他們仇恨我們,要想消滅我們。」 好多人聽到指導員在這裡講話,都圍攏來了。羅光站立起來,身子依在石牆上,象鼓動上火線進行戰鬥似地繼續說道:「我們不怕敵人!我們不怕山!我們要消滅敵人,也要消滅我們心裡的山!你們怕山不怕呀?」 過了好一會兒,周鳳山才低聲地回答說:「不——怕!」 「你看,他的喉嚨有點發抖哩!你們好些人還不及周鳳山,連這一聲還沒有應!」羅光張大眼睛笑著說。 戰士們哄然地笑了起來。 羅光和戰士們走散以後,秦守本和張華峰繼續談著給楊軍寫信的事。 「在信上加幾句,告訴他部隊裡來了一批新兵,又想家,又怕山。」秦守本說。 「那不好!」張華峰搖搖頭說。 「好!他知道這些情形,就會趕快回來!他回來就好了!」 「他會在醫院裡焦心。」 「張華峰!這批新兵真難搞,弄得我夜裡覺都睡不著。不象你們班裡的新兵好,不說怪話,不開小差。」 「你怎麼睡不著?你夜裡看著他們?」 「不看怎麼辦啦?不看,能把他們拖到這裡?」 張華峰拉著秦守本的手腕,搖了兩下,低聲地懇切地說:「守本!不要看他們!他們是來革命的。你越看,他們越想跑。腿生在他們身上,他們要跑你看也看不住。」 「再開呢?已經開了一個呀!」 「我告訴你,我初來的時候,給班長,就是現在的三排副訓了幾句,當時心裡很難受,為了不願意挨地主的打罵才來革命的,到這裡反而又挨駡,腦子一轉,我就想開小差。後來,因為當時的副班長楊軍對我好,幫助我,同我談心,我才沒有走,要不是楊軍,說不定我就不會跟你坐在這裡了。這件事,楊班長跟你說過沒有?」 「沒有!」秦守本搖搖頭說。 張華峰這幾句話,深深地打動了秦守本的心,他想到班裡的新戰士,也還有老戰士,跟他的中間似乎隔著一道看不見的深溝。他跟他們沒有談過心,他在路上常常對他們動火發脾氣。新戰士王茂生就是好幾天來一直愁眉不展,苦著個高額頭的長方臉。張華峰的話,也引起了秦守本對楊軍更深刻的懷念。楊軍真是一塊簇新的大紅緞子,一點斑痕沒有。他這樣回憶著:「楊軍對我秦守本,真是從心裡頭關懷愛護,我打壞過老百姓一個花碗,他拿錢出來賠償。我在火線上,頭冒到掩體外面,他趕快叫我蹲下來,接著就是敵人的一顆子彈射擊過來,剛巧從頭頂上穿過去。不是他,准定不會同張華峰坐在這裡!張華峰也是多好的人!漣水戰場上下來,一路替我背背包、背槍,現在連他自己有過開小差的思想也告訴我……我為什麼不能象他那樣對待新同志呢?」秦守本想著、想著,心裡不禁難過起來。 「告訴他!我們一定把班裡的同志團結好,教會他們打仗的本事,消滅敵人!消滅七十四師!替流血犧牲的同志報仇!」 過了一陣,秦守本決然地說。 「好!加上這幾句!」張華峰拍著秦守本的肩膀說。 張華峰把信紙放到膝蓋上,加寫上秦守本說的幾句話。然後,兩個人各自寫上名字。同聲地把寫好的信又從頭念了一遍,才裝到信封裡面。 冬天中午的太陽,站在高高的山頂上。 峽谷裡乳白色的雲海,一浪一浪地騰起、騰起。 張華峰走後,秦守本獨自倚坐在太陽地裡,享受著冬日的溫暖,望著變幻的雲海;看來,他的心情要比原來舒暢得多。 【一二】 團長劉勝在二十天來,緊張地進行著部隊的休整、訓練工作。 沈軍長和丁政治委員那天的談話,在他的心裡震盪著強烈的迴響。他要把沉重的擔了挑到肩上,要對黨、對他指揮下的兩千個人負起責任來。這一個時期裡,從漣水戰役帶下來的沮喪情緒,似乎已經消除了。 早晨起來以後,一張油墨未幹的紅色捷報,送到他的手裡,上面的紅色大字寫著:「嶧棗戰役大獲全勝!國民黨匪軍整編二十六師、五十一師兩個師部,四個旅,一個機械化的快速縱隊,共計五萬餘人,在嶧縣、棗莊地區被我軍全部殲滅。」這是他昨天夜晚從電話裡已經知道的消息,可是,這個紅色捷報,給了他更加鮮明的印象。又好象是一股濃香的帶有刺激性的酒氣,猛烈地竄入他的鼻腔,一直鑽進到他的腦子裡。 在吃早飯的時候,他嚼了一棵大蔥,奇怪!大蔥竟是不辣的,他的舌尖上有著甜味的感覺。 一放下碗筷,便跳上他的白馬,賓士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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