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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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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沒說完,嚴萍早出了大門。濤他娘走到門口,看了看黑暗的夜色。回來不見了江濤,對著嚴志和嘻地笑了一聲。嚴志和說:「年頭呀!革命革得開通了,大地方時興男女自由。」 濤他娘說:「看神色,他們倆不錯了。」 嚴志和暗喜,說:「許著,咱得給他們助點勁,別學了運濤和春蘭那個,棒打鴛鴦兩分離!」 江濤踩著紗燈上射出的影子,走在蒼茫的夜色裡。鄉村的淡墨色的輪廓象一堵牆,靜靜地站著。仰起頭來看滿天星星向他們眨眼笑著,微弱的青光從梨樹叉上射下來。 嚴萍說:「我有一句話要對你說。」 江濤在黑暗中,瞅著嚴萍的面影說:「你說吧!」 嚴萍說:「我不敢說。」 江濤問:「怎麼?」 嚴萍說:「怕你不答應。」 江濤說:「能答應的盡可能答應。」 嚴萍聽了,抖著胸脯一下子笑了,說:「回答得真聰明,我說啦!」 江濤說:「你說吧!」 嚴萍遲疑著,走了五十步遠,才說,「我嘛,想革命。」 江濤問:「為什麼?」 嚴萍說:「因為你革命。」 說到這裡,兩個人又沉默地走了一百步。沉默壓得人的胸膛透不過氣來。在夜暗裡,嚴萍射出閃亮的眼光,有力的逼著江濤問:「嗯?」 江濤說:「我介紹你參加革命救濟會。」 嚴萍問:「和共產黨一樣?」 江濤說:「離著近點,是個赤色團體。你可以動員人力財力幫助革命,挽救被難的同志們。」 嚴萍問:「我為什麼不能參加CP?」 江濤說:「論你積極工作,你可以參加,論起你的階級和成份,你還需要在群眾團體裡鍛煉鍛煉。」 嚴萍聽著,緊繃的胸脯鬆弛開來,說:「自從城裡開會回來,激動得渾身發熱呀!跳呀,心裡老是在跳!」她語音愉快而響亮:「人,生在天地間,應當做一番有益於人類的事業!」 江濤緊接著說:「是的!我們不能白在世界上走一遭。」 走到大嚴村,他們從冰雪上踏過,腳下發出焦脆的響聲。嚴萍敲門進去,又回過頭來,和江濤握了一下手。江濤看著嚴萍進去,又在梢門底下呆呆立了片刻,才冒著夜暗走回來。 天明了,人們出來拜年。大貴二貴在街上撞見伍老拔,先拱手作揖,再趴下磕頭。說:「恭喜大叔!反割頭稅勝利了。」伍老拔笑嘻嘻地說:「勝利了,孩子們!再有這麼個好年頭,給你們一人娶個新媳婦。」哥倆走進朱老星的小屋裡,他正坐在炕沿上抽煙,大貴說:「大叔!鬥爭勝利了,夜裡可安靜?」朱老星說:「大年夜還安靜,就是半夜裡有狗叫,叫了幾聲又停住。」又呲牙笑笑說:「看吧,革命就要成功了,孩子們有吃有穿!」街上,小順、小囤、慶兒,一群小夥子們沿門磕頭。到了朱老忠家裡,進門跪在地上,說:「老忠大伯,給老人家磕個勝利頭。」朱老忠說:「孩子們忙起來,地上髒呀!」說著,把花生掖在孩子們衣袋裡,端起一盅熱酒,說:「來,小夥子們!喝個勝利酒兒吧!」 40 江濤到忠大伯、明大伯、朱老星、伍老拔家裡拜過年,到舅舅家磕了頭,又到大劉莊、小劉莊、李家屯親戚朋友家去拜年。拜著年,宣傳反割頭稅的勝利。 正月十四那天,他到賈老師家去,給乍蓬鬍子老爺爺磕了頭,老人在牛屋裡接待他。他向賈老師彙報了工作,賈老師批准他在鎖井鎮一帶發展黨員,建立支部。給他寫了信,介紹他回到保屬特委去。賈老師說,鎖井區的工作比別區還好。又說:「你學會做工作了,同志!我心上說不出來有多麼喜歡,想調你回來工作,你又正在讀書的年紀。我好疲累呀,工作多,人手少。請你告訴鎖井那些同志們:勝利中會蘊藏著失敗,要提高階級警惕。災難中也會孕育著勝利,要努力工作。同志!你也要注意:越是在得意的生活裡,越要準備迎接突然的不幸。這是我從事革命工作多少年來的經驗,如果是有用,希望你多加考慮!」江濤聽了賈老師的話,轉著大眼睛說:「是……」 燈節晚上,人們在街上耍著獅子,敲著鑼鼓。朱老忠、伍老拔、朱老明、朱老星、大貴,走到江濤家裡,盤腳坐在炕頭上。濤他娘炒了半簸箕花生來剝著。江濤講了「共產黨是誰們的黨」,講了「一個共產黨員的權利和義務」,講了「黨的鐵的紀律」。他學著賈老師,找了一張寫年聯的紙來,剪了個紅旗貼在牆上,舉行了入黨的儀式。從這一天起,朱老忠、朱老明、嚴志和、伍老拔、大貴,成了中國共產黨的黨員。 開完了會,濤他娘又端上一條盤酒菜。老哥們和大貴、江濤,喝了一會子酒。開門向外一走,是夜黑天,白色的大雪片,從看不見邊際的黑夜裡,慢悠悠地飄落下來。遠處村上,鑼鼓聲還在叮噹響著。 朱老忠說:「這是瑞雪呀,今年一定五穀豐收。」 朱老明說:「哼哼!那是自然!」 天明,張嘉慶來了,說:「馮貴堂告了狀,馬快班要抓捕反割頭稅的人們。色紅的人們趕快躲躲。」說完了,連飯也沒待得吃,踏著滿地雪水,去下通知。江濤和嚴萍,坐上車趕回保定去了。 馮老蘭和一起子包稅商賠了錢,說什麼也不幹。馮貴堂熟悉法律,走到保定告到保定,走到天津告到天津。 到了那年夏季,一天晚上,賈老師看了一會學生作業,吹熄了燈,坐在窗前歇涼。遠處,護城河裡的蛙聲呱呱地叫著。張嘉慶騎著車子,從很遠的地方趕回來,累得渾身是汗,他撣了撣身上的塵土,拉開抽屜,有賈老師給他留下的菜和饅頭。賈老師看他吃完了飯,拉把椅子,叫他坐下一塊喝茶。說:「嘉慶!你要離開這裡……」 張嘉慶問:「怎麼,出了什麼事情?」他睜開大眼睛問。 賈老師說:「不,這是不得已的。反割頭稅以後,馮老蘭抗交稅款,縣政府不答應。馮貴堂到省政府告了咱們一狀,連縣長都告上,說他『鎮壓反割頭稅運動不力』。縣長給省政府上了稟帖,說馮老蘭『玩忽國法,抗交稅款』。馮老蘭收不到稅,賠了本錢,就要設法抵賴包價。省政府勒令縣政府追交,一下子把馮老蘭扣在縣政府裡。老傢伙惱羞成怒,又告了咱們一狀,這一狀告在我、你和江濤頭上。告的是『共黨煽惑民眾,抗納稅款,造成國家財政上的損失』。這樣一來,問題就嚴重了……」 張嘉慶問:「那可怎麼辦呢?」 賈老師說:「起先,縣政府裡的『同志』們把這件公文壓下,教育局的『同志』們也設法疏通。由於農民運動的高漲,省政府指令縣政府追查,要『緝捕到案,嚴行法辦』!我們只得避開了,縣政府裡有你、我和江濤的紅名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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