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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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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考慮得很仔細了。」她說。 「曼斐兒太太同我一起來的。」我提醒她,意思當然是問她有什麼可以用著曼斐兒太太的地方。 但是梅瀛子不理會,若有所思的忽然找一個機會對我說:「回頭白蘋上樓賭錢的時候,你去加入好了,盡可能同她豪賭一場,我想這是你最光榮機會。」她愉快地笑:「跳舞你是趕不著的。」 「謝謝你指導我這樣好的機會。」 音樂停了,我們的談話就此中斷。 我注意白蘋,白蘋正忙於應酬,我想不必待我去看守她,這些男人們自然會纏得她難於離開這裡的。 這時候,我注意到一個似曾相識的日本女子,她也正在注意我。我想我們一定在什麼地方見過,但怎麼也想不起來,最後我去請她跳舞,在舞池中我問:「對不起,小姐!我們是在什麼地方見過的麼?」 「自然,」她羞笑地說:「我認識你的。」 這倒使我吃驚了,我說:「那麼我是誰呢?」 「是梅瀛子小姐的好友。」 這句話很使我奇怪,但我玩笑地說:「這裡誰不是梅瀛子小姐的朋友呢?啊,這句話不能證明你是認識我的。」 「你,」她笑了:「你就是在Standford要求我唱『黃浦江頭的落日』的男子。」 我想起是她,但是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說:「是不是那天你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米可。」(這是那一國人名我不曉得,這裡我只記下她名字的音。) 「對不起。」我說:「我是一個很笨的人,未告訴我名字的人我是永遠記不起來的。」 她笑了,這笑容帶著幾分矯揉,但這笑容的本質是無邪而甜美。我覺得米可是簡單純粹馴柔的孩子,同梅瀛子白蘋這樣深刻而複雜的女孩交往以後,反覺得同米可這樣的孩子談話,是比較輕鬆而舒服了。 【三十四】 電燈雪亮,輪桌推進了各色的茶點,我同米可在一起,曼斐兒太太同費利普在一起,梅瀛子在日本海軍軍官群中;白蘋就在我斜對面,恒相隔很遠,中間又有人穿雜往來。我很想走得近點,但總覺得有點勉強,幸虧她的一切我還看得見。我看見她似乎有點倦意,我想這是舞跳得太多的緣故,我看見武島拿茶點給她,但她用得不多。最後她自己把杯子放到靠牆的一張輪桌上,用手帕當作扇子似的輕揮著,露出萬分疲乏似的悄悄地坐在沙發上。 我很想過去看她,但我覺得從這樣的距離走過去,一定會引起別人的注意,會引起許多人去找她,那似乎反而是對她的擾亂。白蘋是厭倦了生活,厭倦了伴舞的人,我對她終抱著同情,所以現在我希望她有比較寧靜的休息。 照耀著燭光,閃爍著色澤,一隻很大的耶誕節蛋糕,由輪桌推進來,燭光因推動而傾斜,但當它放在房子中央的時候,又豎直了,蛋糕上裝璜很美,上面似以日本與中國國旗為背景,又加以耶誕節中日聯誼夜會的日文字樣,我們大家都圍攏在看,我正要細認的時候,我突然聽見梅瀛子興奮地叫:「我們美麗的主席呢?快請她來切這美麗的蛋糕。」 這時我才注意白蘋,白蘋露著怠倦煩躁的態度,象她家裡那只波斯貓般的懶洋洋地正要走出門去。我不知道那門是通哪裡,梅瀛子的叫聲使我頓悟到白蘋的怠倦也許是一種偽作,還使我想到梅瀛子所以推白蘋任主席的原因了。 「這當然是我們和平之神的職務。」白蘋從容不迫地說,象帆船一樣雍容地回身駛過來。 白蘋沒有堅決拒絕切糕,她先將中日國旗切開,又精緻地切成小塊。梅瀛子就唆使她旁邊的軍官捧著碟子為她去領,於是前後一個一個都捧著碟子上去,白蘋安詳地一塊一塊分給大家,緘默地露著微笑。最後白蘋放下刀,親切地走過來,到梅瀛子面前,我那時正在梅瀛子後面,白蘋看看我笑笑,就親切靠近梅瀛子說:「我實在太疲乏了,梅瀛子,」她笑得非常甜美,像作嬌地說:「原諒我,不要再捉弄我了。」 梅瀛子沒有話說,親切地拉著她手,走到後面沙發去,我看到她們一同坐下,似乎親切地在談,但聽不到談些什麼。 茶點撤去,梅武宣稱:幾種日本土風舞的表演。於是音樂起奏,有幾個古裝打扮的日本女子出來舞場中表演,這時米可同我說,她在第三個節目裡有演出,於是像小鳥飛翔似地從側門進去,現在我自然知道,參加表演的就是剛才所見的那些妖豔的日本女子,而米可也是其中的一位。 日本的舞蹈我看過很少,它的歷史我也不知道,但從所表現的那兩隻舞蹈,我直覺地感到是一種溫柔文雅帶著感傷的詩意的藝術,這與在場軍人的驕矜得意的態度,剛剛成相反的對照。米可在她參加的一隻舞蹈中是擔任主角,一節舞後,有一段唱,我聽不懂這歌的意義,但調子所表現的不外是感傷惜春之類,米可的美麗在舞蹈中更顯得光彩,所以在表演舞完畢後,交際舞開始之時,有許多人來請她跳舞。 一陣狂亂,彩紙在空中穿射,汽球在空中飛揚,「Merry Christmas」「Merry Christmas」。輪桌的四周佈滿了酒杯,人們搶著舉起,於是碰杯,豪飲,狂舞,這是夜半十二點鐘。但我不知道幾個人是真的瘋狂,幾個人是假作瘋狂,幾個人是依著習俗學作瘋狂! 這以後,跳舞的繼續似乎沒有多久,我發現人們兩兩三三從剛才白蘋想出去的門內進去。舞曲小停的時候,我才注意到白蘋已經不在,梅瀛子也不在,我想她們一定也從那門內進去了,於是在舞曲重奏的時候,我與米可舞了一半,就跟著正往內走的日本軍官,帶著米可進去。 原來那是一個很寬敞的後廊,廊上放滿了可坐的桌椅,但沒有人坐,窗外是一片黑,幾束燈光告訴我園外還有一所房子。前面的兩個軍官轉彎,我也跟著他們,轉彎是寬闊的樓梯,他們就拾級上去,我也跟著。 樓上就是燈光輝煌的賭台,我看到許多人圍著,我象找人似的從人縫中進去,看到白蘋坐在有田的旁邊,梅瀛子則坐在斜對面,白蘋看到我叫我過去。在公開的交際的歷史上,我同白蘋自然比梅瀛子親近,我有資格站到白蘋的後面,但沒有資格站在梅瀛子的旁邊,白蘋有資格遣使我,而梅瀛子在表面上還需保住相當的客氣。我看到梅瀛子望望我,但我不知道她的用意,而我已經走向白蘋的座後,所以沒有中止。我走到白蘋後面,我問:「贏麼?」 「還好。」白蘋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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