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北極風情畫 | 上頁 下頁 |
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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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於是開始講:「……很古很古的時候,在一萬年或兩萬年以前,一個叫奧蕾利亞的廿二歲少女來到托木斯克。她來自波蘭原野。她,到托木斯克的曠野上找真理,像耶穌似的。可是,曠野告訴她:在天下一切真理中,最真最真的真理只有一個,就是:一個女子必須和一個男子共用有一張床。如果是兩張床,那就不是真理了。你要找真理嗎?趕快到男子群裡去,少女聽到這話,又相信又不相信。她相信,因為她聽到這樣的話,心裡確有一種衝動。她不相信:因為這話似乎並不大文雅,但她知道,天下越是不文雅的事,也越是最叫人快樂的事。她當真到男子群裡了。在這群男子中,有一個綽號叫「魔鬼」的韓國軍人,他見第一面就對她說:親愛的小姐。我知道你在找真理,真理就在我懷裡,請投到我的懷裡吧!對於一個少女,床就是她的最高真理,很少有一個少女不是為床而生的。來吧,我的身子邀請你,請別拒絕這一場幸福的盛筵!在這場盛筵裡,你可以嘗到比蜂蜜還甜一萬倍的美味!最高的真理總是甜的。不甜就不是真理!對不對?從這以後,曠野果然再看不見少女的影子了,她現在已經真正找到真理了。我這個故事,題目可以叫做:『當一個少女尋找真理的時候』!…… 她聽完了,沉默了一下,終於很嚴肅的道:「刁鑽的流氓,我非重重責你的手心不可!把手伸出來!」 我把手伸出去,但她並不打,卻拿來貼在臉頰上,昵愛的問:「我的臉燙不燙?」 「啊,燙!燙!燙極了!——這證明我的故事有極大的魔力啊!」 「不,不,你講得很壞很壞,我要重重打你三下手心,三次絞扭你的頭髮。」 她往臉頰上取下我的手,輕輕打了三下,又輕輕三次絞扭我的頭髮,接著道:「嗯,我還要三天不給你吻!看你還敢罵我不!」她看看腕上的表:「記住啊,現在是十一點十五分,今天,明天,後天。要到大後天十一點五分以後,我的嘴唇才能向你開禁。」 我輕哼一聲,笑著道:「我不相信你會像女巫一樣殘忍!」 「一定,一定。」 「那麼好!你曾經向我宣過誓:說我是你嘴唇這份財產的唯一保管人,現在,我要以保管人的名義命令你:湊過你的嘴唇來!」 「在大後天夜晚十一點十五分以前,你沒有權利要求!」 「湊過你的嘴唇來。」 「不,大後天晚間十一點十五分以後。」 「不近人情的小野蠻。難道我們必須手裡拿著鐘錶才能談戀愛嗎?你願意我們都變成鐘錶匠和機械匠麼?」 「不,大後天晚間十一點十五分以後。」 「好沒來由的人!瞧!滿屋子給你弄得有機器油的氣味了!」 「不行,說什麼也不行!」她堅決的搖搖頭,強硬得像一隻小虎。 「好,你非得叫我模仿俄國沙皇作風不可嗎?」 「不講理的,盡耍流氓,不害羞嗎?」 「是的,不害羞,我原本就是從一個野蠻國度來的。」 「不,不,不……」 她咕咕笑著,一閃躲開去。 她終於坐起來,用一種讚美的口吻道:「得了,我不再和你逗笑了。可愛的無賴漢j我現在應該對你說句公平話了。你剛才的故事講得很好。這個故事雖然是為了罵女人而編造的,但我依然要讚美你:罵得很好,對極了,一百個少女有九十九個是為床而生的。雖然我是這一百個人中的唯一例外……我現在必須實踐諾言!給你一個絕不叫你失望的報酬。,剛才我曾經輕輕打了你三下,現在我要重重給你三個吻,好不好?……」稍停一停,接著她又用最嬌媚的聲調輕輕道:「假如你有進一步的野心呢,只要是能叫你快樂的,我也可以你滿足……」 話語聲消失了,各種奇異的光出現在我的眼前。藍色的光,白色的光,青色的、紫色的、黃色的光;屋外充滿了風聲。貓在屋頂叫,一隻夜遊鳥飛過去了。這是一個美麗的四月之夜。火光在壁爐裡搖顫,柴火鬧得很凶…… 三十分鐘後,我們輕輕喘息,雙雙微笑著躺在毯子上,幸福在我們頭上飛翔,如一只燕子,我的嘴唇貼在奧蕾利亞的耳朵上,輕輕對她道:「真理究竟是香甜的,美麗的,不騙人的,對不對?」 她不開口,害羞得把頭藏在我懷裡,只是咕咕笑,過好一會,她才平靜下來,撒嬌的對我道:「另外給我講一個故事吧,隨便什麼故事都行。」她把頭枕在我臂膀上,轉過來凝望著我的臉。 我撫摸著她的臉頰,溫柔的問:「我給你講林達與希綠好不好?這是一個很悲哀的故事。」 「好的,林達與希綠,悲哀一點沒有什麼。」 我於是開始講下去:「在希綠的生命裡,永遠是瞭望與期待。每一個黃昏,她穿上最美麗最新鮮的長裙子,斜倚著被夕陽塗成紅色的欄杆,向海上瞭望著,期待著,期待著林達的到來,接著是狂歡的夜,對於她,每一個夜晚都象徵著青春的大解放,青春的大創造!接著又是黎明。帶著她身上的芳香與熱力,林達又回到海那邊去了。 「在那些銷魂的夜裡,他輕輕在耳邊絮語道:「我怎樣述說我的心靈的熱度呢?我自覺是永遠不熄滅的火柱,我可以把史前的地球冰期改成夏季!」 「她睜著眼,躺在他熱熱的胸膛上喃喃著,夢囈著……」 奧蕾利亞在我的話語中睡著了,在風聲與爐火聲中睡著了,我噤默,我坐起來,我憂鬱和沉思的望著她,我輕輕在她頰上印了一個潮濕的吻,我輕輕托起她,走向帷幕後面。 第七天晚上,想到第二天就要離開這個小鎮。我有點感到迷惘。這一晚,我們談到歌德,特別是歌德與「迷娘」貝亭娜的故事,我躺在她膝下,一遍又一遍的叫她誦讀《迷娘歌》。這首詩歌實在太迷人了! 你可知道那檸檬花開的地方? 酷綠的密葉中映著橘橙金黃, 駘蕩和風起自蔚藍的天上, 還有那長春幽靜和月桂軒昂, 你可知道嗎? 那方啊!就是那方, 你可知道,那圓柱高聳的大廈, 那殿宇的輝煌,和房攏底光華, 還有佇立的白石像凝望著我: 可憐的人哪,你受了多少委曲? 你可知道嗎? 那方啊!就是那方, 庇護我的恩人,我要與你同往! 你可知道那高山和它的雲徑, 騾兒在濃霧裡摸索它的路程, 黝古的蛟龍在幽壑深處隱潛, 崖冰石轉,瀑流在那上面飛湍—— 那方啊!就是那方, 我們趲程吧,父親,讓我們同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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