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黃春明·兒子的大玩偶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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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生!好好!你這個畜生!你竟敢杵逆我,你敢杵逆我。從今以後不是你坤樹的大伯!切斷!」 「切斷就切斷。我有你這樣的大伯仔反而會餓死。」 (應得好,怎麼去想出這樣的話來?他離開時還暴跳地罵了一大堆話。隔日,真不想去幹活兒了。倒不是怕得罪大伯仔,就不知道為什麼地灰心的提不起精神來。要不是看到阿珠的眼淚,使我想到我答應她說:「阿珠,小孩子不要打掉了。」的話;還有那兩帖原先準備打胎的柴頭仔也都扔掉了;我真不會再有勇氣走出門。) 想是坤樹唯一能打發時間的辦法,不然,從天亮到夜晚,小鎮裡所有的大街小巷,那得走上幾十趟,每天同樣的繞圈子,如此的時間,真是漫長的怕人。寂寞與孤獨自然而然地叫他去做腦子裡的活動;對於未來的很少去想像,縱使有的話,也是幾天以後的現實問題,除此之外,大半都是過去的回憶,以及以現在的想法去批判。 頭頂上的一團火球緊跟著他離開柏油路。稍前面一點的那一層黃膽色的空氣並沒有消失,他懨懨地感到被裹在裡面令他著急。而這種被迫的焦灼的情緒,有一點類似每天天亮時給他的感覺;躺在床上,看到曙光從壁縫漏進來,整個屋裡四周的昏暗與寂靜,還有那家裡特有的潮濕的氣味,他的情緒驟然地即從寧靜中躍出恐懼;雖然是一種習慣的現象,但是,每天都象一個新的事件發生。真的,每月的收入並不好,不過和其他工作比起來,還算是不差的啦。工作的枯燥和可笑,激人欲狂,可是現在家裡沒有這些錢,起碼的生活就馬上成問題。怎麼樣?最後,他說服了自己,不安的還帶著某種的慚愧爬了起來,坐在阿珠的小梳粧檯前,從抽屜裡拿出粉塊,望著鏡子,塗抹他的臉,望著鏡子,淒然的留半邊臉苦笑,白茫茫的波濤在腦子裡翻騰。 他想他身體裡面一定一滴水都沒有了,向來就沒有這般的渴過。育英國校旁的那條花街,妓女們穿著睡衣,拖著木板圍在零食攤吃零食,有的坐在門口施粉;有的就茫然的依在門邊,也有埋首在連環圖畫裡面,看那樣子倒是很逍遙。其中夾在花街的幾戶人家,緊緊地閉著門戶,不然即是用欄柵橫在門口,並且這些人家的門邊的牆壁上,很醒眼的用紅漆大大的寫著「平家」兩個字。 「呀!廣告的來了!」圍在零食攤裡面的一個妓女叫了出來。其餘的人紛紛轉過臉來,看著坤樹頭頂上的那一塊看板子。 他機械的走近零食攤。 「喂!樂宮演什麼啊?」有一位妓女等廣告的走過她們的身邊時間。 他機械的走過去。 「你發了什麼神經病,這個人向來都不講話的。」有人對著向坤樹問話的那個妓女這樣地笑她。 「他是不是啞吧?」妓女們談著。 「誰知道他?」 「也沒看他笑過,那副臉永遠都是那麼死死的。」 他才離開她們沒有幾步,她們的話他都聽在心裡。 「喂,廣告的,來呀!我等你。」有一個妓女的吆喝向他追過來,在笑聲中有人說: 「如果他真的來了不把你嚇死才怪。」 他走遠了。還聽到那一個妓女又一句挑撥的咳喝。在巷尾,他笑了。 要的,要是我有了錢我一定要。我要找仙樂那一家剛才依在門旁發呆的那一個,他這樣想著。 走過這條花街,倒一時令他忘了許多勞累。看看人家的鐘,也快三點十五分了。他得趕到火車站和那一班從北來的旅客沖個照面;這都是和老闆事先訂的約,例如在工廠下班,中學放學等等都得去和人潮沖個用面。 時間也控制的很好,不必放快腳步,也不必故意繞道,當他走出東明裡轉向站前路,那一班下車的旅客正好紛紛地從柵口走出來,靠著馬路的左邊迎前走去;這是他幹這活的原則,陽光仍然熱的可以烤蕃薯,下車的旅客匆忙的穿過空地,一下子就鑽進貨運公司這邊的走廊。除了少數幾個外來的旅客,再也沒有人對他感興趣,要不是那幾張生疏而好奇的面孔,對他有所鼓勵的話,他真不知怎麼辦才好;他是有把握的,隨便提一個人,他都可以辨認是外地的或是鎮上的,甚至於可以說出那個人大部分在什麼時間,什麼地方出現。 無論怎麼,單靠幾張生疏的面孔,這個飯碗是保不住。老闆遲早也會發現。他為了目前反應,心都頹了。 (我得另做打算吧。) 此刻,他心裡極端的矛盾著。 「看哪!看哪:」 (開始那一段日子,路上人群的那種驚奇,真像見了鬼似的。) 「他是誰呀?」 「那兒來的?」 「咱們鎮裡的人嗎?」 「不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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