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冬天裡的春天 | 上頁 下頁
一八六


  啊!蘆花,她不正是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獻身革命的女共產黨員麼?

  是啊!高大的銀杏樹被害蟲蛀倒了,但是,千千萬萬的蘆葦仍在蓬蓬勃勃地生長著。

  人民是不死的。

  希望在人間,而且最後審判權屬於人民。

  ……

  就在那條獵狗的汪汪吠叫聲中——也許它嗅到了什麼血腥氣味,再也沉靜不住地在暴跳、在狂跑。于而龍聽見了一個女人,雖然衰弱,但是非常有力的喊叫聲。

  遊擊隊長好像一下子回到三十年前,那個恐怖可怕的大年初一裡去了。

  難道歷史當真能夠再次出現嗎?要不,就是于而龍以超過光速的速度,回到了已經逝去的歷史中間了。雷同的場景,雷同的人物,實在是令人脊背出冷汗的,因為它同噩夢一樣,會使人感到被魘住一樣的窒息。但是,他還是來不及地朝傳出喊叫的林子裡鑽進去。

  半點也不是虛幻,而是活生生的現實,珊珊娘,對,正是那個可憐的母親,躺在密林的一堆亂草上。于而龍快跑了兩步,走到這位終於明白了一切的四姐身邊,她口角流出一絲細細的血跡,已經奄奄一息了。

  「珊珊娘,你——」

  這個覺醒了的被腐化的無產階級,睜開了眼,上氣不接下氣地呻吟,「二龍,快去追——他!」

  「四姐,四姐……」

  「我把珊珊交給你了,二龍……」她疲倦地,像長途跋涉以後,得到徹底的休息那樣,把兩眼合攏了。

  他接著往前面跑過去,找不到任何危險的蹤影,和可疑的形跡。相反,沙洲的密林——其實,都是些不很高大的灌木,倒是相當靜謐,毫無動靜。

  他喚了一聲:「黑子——」

  立刻,從樹叢裡,那條獵狗,像影子似的,悄沒聲地滑行到他的腿旁,差點把他嚇了一跳。

  「混帳!」他罵了一句,然後拍拍它的腦袋,撫摸它的頸毛,顯然,這條訓練有素的獵狗,領會到于而龍的意圖,便嗅著,聞著,在根本不是什麼路的林中小道穿來穿去。

  打獵是個苦差使,要比釣魚勞累多了,而且危險性也大。魚不會蹦出水面來咬人,但即使一隻兔子,也會蹬腳撓腿,需要費點力氣對付的。這裡,很少照得進陽光,也聽不到石湖的浪濤,他顧不得樹枝剮破了臉,荊棘扯破了衣服,鞋裡灌滿了沙土,隨著那條獵狗往前走。鬼知道,它還要把自己領多遠,五塊銀元在口袋裡,發出丁丁當當的聲響,連黑子都回頭,帶點責備的眼光在瞅他。

  「媽的,我算是個什麼打獵的!」他咒駡著自己,緊接著採取措施把銀元分裝在幾個口袋裡,以免驚動要追蹤的對象。現在,他才感到真正的遺憾,要是有去年勞辛作賄賂(哦,新名詞叫做送禮。)的那支安茨雙筒獵槍該多好!對付狼,對付熊,都是呱呱叫的,如今,手無寸鐵,就怕打不著野獸,倒有被野獸收拾了的可能。

  誰知道被追蹤的對象,會不會突然反撲過來?

  于而龍腳步放慢了,打獵人固然要捨得花力氣驅逐追趕,但也必須懂得以逸待勞的道理,追和被追者之間,後者的體力消耗要大得多。

  他捉住黑子,蹲下來撫摸了一陣,然後,鬆開手,使勁送了它一把,獵狗徑顧自己沖出去了。

  越往密林深處行進,道路也越艱難。但是,也不知從哪兒來的一股勁,于而龍硬是從這個腳都插不進的沙洲密林裡,生擠出一條路來。

  要不然,他就不是于而龍了!

  突然間,黑子在前面不遠處大聲地,然而是急促地叫了起來,那是訓練出的規矩,它發現目標了。這種顯然是興高采烈的吠叫聲,一方面是通知主人,一方面是驚擾獵物,使得主人好瞄準射擊。

  可是我們的遊擊隊長赤手空拳,只好學景陽岡的武松,在一棵死樹上,劈下一根樹杈提在手裡,當做哨棒,給自己壯膽。

  他走不幾步,黑子叫得更厲害了,透過樹梢的稀疏空隙看過去,皇天保佑,于而龍差點背過氣去,他看見了一個人的背影,熟得不能再熟的背影。

  于而龍的兩條腿,像樁子似釘在那塊沙土地上,再也挪不動了。媽的,他唾駡自己的理智,竟至於控制不住感情。「二龍!你怎麼搞的?人家都說于而龍的腿,是最能走的,你怎麼啦?二龍!竟驚愕得無可名狀,以至於六神無主了麼?笑話。這是一場剛剛開始接觸的戰鬥,衝鋒號吹響了,向前沖吧!」

  什麼也擋不住,他大踏步向前走去。

  是他,活見鬼,真是他……

  「站住,混蛋!」于而龍像雷也似的吼著,以致在密林裡到處響起了回音。

  「站住,混蛋!」

  「站住,混蛋!」

  那個人影果然站住了,並且回過臉來,密林裡雖然光線暗淡,但仍舊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就是王緯宇,若無其事地,坦然地向過去的石湖支隊長笑著。

  于而龍問道:

  「你那把美式左輪呢?」

  他毫無反應地站著,密林裡像死一樣地沉默著。

  于而龍又大聲地喝問著:

  「你帶來那把美式轉輪手槍了嗎?殺人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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