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冬天裡的春天 | 上頁 下頁 |
| 一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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蘆花說:「那是餓得他沒法啦,大娘,不能全怪他。可還得讓他幹,連麻皮阿六都回來了,往後的日子,鄉親們就該更不好過了,石湖支隊的旗子不能倒,走吧!」 那個開小差的戰士,無可奈何地抓起槍跟他們一塊去了。 麻皮阿六挺狡猾,短兵輕騎,帶來五個人,四個都給他放了哨。 他是得到消息才回湖西重新開拓地盤的,既然石湖支隊的頭頭腦腦陷入重圍,勁敵已除,便放心來到閘口,給秀才一點教訓,好給王經宇一個交待,那是高門樓大先生早就關照過,要給點顏色看看,緊緊老東西的骨頭。 土匪頭子一臉橫肉,殺氣騰騰,像餓虎撲食地一把抓住老秀才。那可憐的老人,除了顫抖,半句話都講不出來。他想,今天,大概是來年他的忌辰,該是去見列祖先宗,和板橋先生的日子了。 「告訴你,六爺特地來敲打你骨頭來的,你這塊糞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我倒要試試,你硬,還是我硬?」 「天哪!我可不曾招你惹你啊!」 「求你寫文章比什麼都難,還拐彎抹角繞著脖子罵人,今天,我偏要打出一篇好祭文來。」 老秀才恍然大悟,王經宇是決不會只給一拳就肯拉倒的,看來,他的現實主義文學,在麻皮阿六批評家手下是過不了關的啦!老秀才希望這位掌刀的天良發現:「你是綠林好漢,理應秉公判斷!」那意思說我是忠實於生活的,學不來在廣場血跡裡還有唱讚美詩的功夫,高抬貴手吧! 那滿臉核桃麻子一亮:「不錯,老子專門打抱不平。」 「蒼天在上,是非曲直你可得分清,幹嘛替高門樓撒氣呢?」心想:「給兇手惡棍寫頌詩未免太下作了吧!」 麻皮阿六是個無賴光棍,笑了:「老不死,你年歲大,倒不糊塗。老子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今天,我要不打你發個利市,我在湖西就站不住腳。委屈你老人家啦!」說著,按住老人在板凳上,「你放心,准給你留條命!」 殺人不眨眼的麻皮阿六,下手豈有輕的,才拍了幾下,廖思源,那位總工程師,皮開肉綻,昏過去了。 于而龍怔住了,怎麼在記憶裡把兩位老夫子糾纏到一塊去啦?難道每一個時代,都會有以不同形式出現的麻皮阿六麼?也許歷史會驚人的重複,只是時間上有差異罷了。 他終於蘇醒過來,望著做八段錦的于而龍,斷斷續續地呻吟:「老於,你可千萬別告訴她……」 「放心吧!」于而龍轉過臉去,努力控制著自己:「我永遠也不會對廖師母講的——」他看著在優待室門口倏忽而過的黃鼬,心裡擰成個疙瘩:「該怎麼告訴他呢,他的妻子永遠也不能聽見人間的聲音了……」 ——老夫子啊!你們的皮肉也太經不起風吹雨打啦! 砰!砰! 槍聲在閘口鎮上空響著…… 只要一投入戰鬥,接火以後,蘆花馬上精神抖擻,像一隻兇猛迅捷的鷂鷹,倒背著雙翅,筆直地朝槍響得最厲害的地方猛撲過去。無論對手怎樣毒辣致命的打擊,她都能俐落地避開,仿佛旱地拔蔥似的脫離險境,又好像腦後長著眼睛似的躲閃意外的偷襲。 而當敵人落到她手裡的時候,怎麼說呢?于而龍在琢磨該用一個什麼字眼,來形容他的妻子,是的,她殘忍,鬥爭使得她對於敵人相當冷酷無情,只聽她咬著牙狠狠地說: 「我要他活著進來,死著出去!」 她把每一發子彈,都在鞋底上蹭了蹭,然後,壓進槍膛,小石頭的血,從她眼睛裡冒出來。現在,即使麻皮阿六跪著討饒,也休想給他留下這條命了。 仇恨使得她把槍口,對準敵人最致命的地方,所以她要在鞋底蹭彈頭,就因為她聽說那樣擊中敵人的頭,就會開花,成為炸子,其實並無科學根據。但仇恨使得她非這樣做不可,她成了敵人眼裡一尊可怕的復仇之神。 「閃開!」蘆花再不是剛才在湖裡那溫柔的姑娘了,她說:「先敲掉那個哨兵,分兩路包抄過去。」她穿過一條窄巷,手一揚,嘿地叫了一聲,那個站崗的匪徒回過臉來,沒想到眼前一亮,一個美得出奇的女人在他跟前,( 她從來不沖背後開槍,要殺死他,就讓他死個明白,必須把對方叫得調過臉來,從兩眉之間打進去這顆子彈。)才驚訝地張開大嘴,剛剛呀出聲來,子彈擊中了他的腦袋,一聲不哼地倒在牆腳邊了。 「跟著我,堵他們的退路。」她拉著那個想開小差的戰士,貓著腰,像狡兔似的,穿過那幾個被槍聲驚動了的匪徒,還未等他們清醒過來,已經到達村口,搶先把守住那座匪徒要撤,必走不可的木橋。 麻皮阿六想沖出秀才的家,但于二龍手裡那把江海的二十響封住了門。 「媽的,偷雞不著蝕把米,于二龍來得好快!」麻皮阿六對撤回來的匪徒說,「翻後牆,跑!」倘若他瞭解門口只有一支匣槍,仗就不是這樣打了。 老夫子在昏迷中蘇醒過來,聽到匪徒們互相埋怨:「不是說把共產黨一網打盡,怎麼于二龍在閘口冒出來了,媽的,咱們算是給保安團搪了災啦!弟兄們,只要跑脫于二龍的手,我要不扭斷那哥兒倆脖子,白在江湖上拉杆子啦!」 「高門樓的鴉片膏,把你燒糊塗心啦!」 他們幾個急急忙忙翻過東倒西歪的後牆,繞過教堂,剛在村口稍一露面,蘆花他們三八大蓋發言了。「糟啦!」麻皮阿六拍著大腿:「出不去村啦!」又龜縮回小巷裡來。 斷斷續續的槍聲,早把閘口鎮驚擾得雞犬不寧,那年頭還不作興跑反逃難,家家都關門上閂,懸著顆瑟縮不安的心,等待著災禍降臨。麻皮阿六匪幫只是在縣城、大集鎮有秘密聯絡點,小村小舍,除了威脅利誘,找不到同情者。現在,無論敲誰家的門,都不敢接納收容這些打家劫舍的敗類了。 他們只好退守教堂,堅固的建築物,足可抵擋一陣,原來造教堂的外國傳教士,顯然也只存固守之心,只留了一個可以進來的狹門。哦!匪徒們一步鑽進了死葫蘆,是不會有出路的了。 「投降吧,麻皮阿六。」 于二龍向教堂喊話,蘆花也收縮過來。 匪徒們倒留點心機,把老秀才弄到教堂裡當人質。現在,暮靄沉沉,子彈所剩無幾,而惟一可以活命的門,像油瓶口被堵死了。麻皮阿六懂得苦肉計不中用,投降沒出路,背信棄義的撕票,早結了不解的冤仇。他把死去活來的老先生,推上教堂的尖頂鐘樓,他躲在背後,讓老人向全鎮鄉親喊話,叫石湖支隊騰出一條路,要不然,三天以後,全鎮人人過刀,雞犬不留。 石湖四周數縣,誰不曉得麻皮阿六是個殺人如毛的劊子手。 老秀才喘氣都困難,渾身傷痛,哪裡站得穩,更談不上喊叫了。況且他一生正直,不懼淫威,寧肯與匪徒同歸於盡,也決不叫他們活著走出教堂。麻皮阿六在身後用匕首刺他:「快喊,快,小心老子恭喜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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