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冬天裡的春天 | 上頁 下頁
六一


  「你看,人家多麼寬宏大量,虛懷若谷,把他從幹校請回來,決心諒解他,把廠裡的生產大權交給他,小將們不是表現出一種高尚的革命風格嗎?」

  「大勢所趨,不得不這樣,總是要有人收拾殘局的。」瓷娃娃似的小狄倚仗和王緯宇熟悉,不在乎地說:「也許王主任不大喜歡聽這種話的。」

  王緯宇對於而龍說:「可你好,上任才幾天,心血來潮,在白金坩堝上做什麼文章。」

  于而龍想:你去看一看後門守衛室裡那根木樁吧!

  「老兄,我再一次提醒你,千萬不要別出心裁,干擾大方向,難道你看不出來,夏嵐他們那個寫作班子的文章,和那些講整頓的中央文件,在精神上有什麼差別嗎?不要糊裡糊塗地再犯錯誤,栽跟頭!」

  「照你意思,不應該追回白金坩堝?」

  「現在是芝麻與西瓜的關係。」

  小狄插嘴:「西瓜抱不住,撿芝麻也可以。」

  「我看你又該去職工食堂賣飯票了!」王緯宇笑著說。

  「王主任,你不要以為我多麼羡慕眼前的工作。」

  「那不是你的老上級,點名要的台柱嗎?」他譏刺地說。

  她毫不在乎地回答:「確實如此,要不然我還不來呢!別人願意怎樣想,隨便。過去,把我說得那樣不要臉的時候,我都無所謂,現在——」

  于而龍心想:「跟他說那些幹嗎,傻孩子」別過臉沖著王緯宇說:「那麼,白金坩堝應該留著燉小雞吃?」

  「實驗場就丟掉了幾個白金坩堝麼?」

  「只剩下失去了靈魂的軀殼。」

  「坩堝,不過是牛身上一根毛而已,老於,你很懂得資產階級的新聞學,製造出一個嘩眾取寵的題目,煽動輿論,夏嵐對你的分析,半點不錯。」

  「哦,那可是個行家裡手。」

  「不過,你放心好了,既然你挑戰——」

  「謝謝你的提醒,我不那麼神經脆弱!」于而龍要不是打遊擊,還不回來呢!

  「我給你戳穿吧,老兄,無非白金坩堝在康『司令』手裡,他是高歌的一個小兄弟!」

  于而龍狡獪地一笑:「正因為他是高歌的左膀右臂,所以起個帶頭作用不更好?」這句話使得在生產指揮組來回踱步的王緯宇停下了腳,驚奇地打量著舊日的遊擊隊長,分明是要掀起一場論爭的意思。那副吃驚的眼神,就好像在拳擊場上,一個已經被打倒在地的對手,在裁判數到九的時候,突然蘇醒過來,並且掙扎著站了起來。

  媽的,讓你逃脫電工室那一關,實在是絕頂的錯誤。王緯宇想著,臉色黑沉了下來。

  于而龍從來不想不宣而戰——這一回到石湖來是惟一的例外——「告訴你,老王,我並不是要做官才回廠的。講得明白些,是為實驗場,為動力科學,才坐在這裡。我是共產黨員,我是中國人,我要工作,要戰鬥。」

  「你知道同誰在戰鬥麼?」他又恢復常態:「那小康背後僅有一個高歌嗎?高歌背後又有哪些人物,他能見得著的那些頭頭腦腦,你未必能見到呢!」

  「給我護官符嗎?既然要幹,就不怕捅馬蜂窩!」

  「冷靜一點,老兄。這些人的出現,是時代的需要,你幹嗎逆潮流而動。他們不是成事之輩,這一點,我贊同小農他爸的觀點。但是沒有痞子就不會有暴烈的革命行動,這都是上了書的,只有這股盲動的破壞力,是可以依靠他們去衝破一切束縛的主力。所以殺死一些人,毀壞一些東西,是正常現象。比咱們位置高得多的人物,都縱容,包庇,甚至欣賞,鼓勵,你幹嗎非做擋箭牌?」

  「小狄,聽聽,這樣的混帳邏輯!」

  「那是最最現實的現實主義,老朋友,不見外,才這樣談的。」

  他走到門口,好像才想起來:「你告訴一聲蓮蓮,讓她做好精神準備,那篇評論文章最近要見報,小心著吧!」

  他走了。

  但是,大久保來了。

  汽艇聲已經由遠方傳來了,那突突突的輪機聲在平原水網地帶,在漆黑多霧的夜晚,就顯得更清晰可聞了。

  偵察員找到了他們,興奮地報告:「參謀長——」那時王緯宇還沒升副隊長「——攻進了陳莊。」

  果然,陳莊方向的槍聲稀疏一些,偵察員告訴他,王緯宇真夠有種的,直摸到炮樓底下,才端起輕機槍沖上去,嗷嗷地用官話喊著這個連從這兒上,那個連從那兒打,嚇得偽軍連褲子都來不及穿,直以為主力部隊打過來了呢!

  「蘆花呢?」

  「她正帶著幾個鄉的民兵朝三河鎮運動。」

  于而龍的計畫是給大久保佈置一個口袋,袋底就是陳莊,吸引狡猾的敵人往裡鑽。他們狙擊排的任務,在陳莊三河之間這段堤上,牽制住敵人,消耗時間,以便蘆花,和從陳莊撤出戰鬥的王緯宇趕到三河鎮,在蟒河最狹窄的地段,把口袋系牢。

  當然,大久保未必是個傻瓜,好戲就這樣開場了。

  汽艇終於在濃霧裡出現個影子,該死的霧啊!等到看清楚,敵人已經靠得過近了。

  「打!」于而龍喊了一聲,堤上一片火光。

  鬼子顯然早有精神準備,汽艇停1,組織力量還擊,倚仗著優勢火力和防彈鋼板,絲毫不想沖過去,或往回跑。于而龍笑了:「正好,就要你大久保聽從我的指揮!」

  「啊!陽明同志!」他摸出一支「白金龍」,點著了,叼在嘴上,在戰鬥中,他允許自己有一點奢侈,同時在心裡說:「你再來看看在船艙裡直冒汗的那個角色吧!」于而龍覺得自己要聰明一點了,大概只要是凡人,總免不了凡俗的感情,他暗自慶倖,老滑頭大久保也有上圈套的時候,哈哈,他在心裡偷偷笑著。

  不多一會兒,接著又出現了一條汽艇,速度要開得慢些,于而龍招呼大家,趁那條汽艇還沒靠近,先搞掉眼前這條,它已經失去戰鬥力了。爆破組沖下堤去,他率領大部力量轉回頭撲向新來到的敵人。再比不上打順利的仗更得心應手的了,戰士興奮,求戰心切,指揮員痛快,一呼百應,而且彼此默契,心領神會,相互配合得也好;不像吃敗仗時那分洩氣,埋怨,被動。一支缺乏武器彈藥的小股部隊,能牽制住強大的敵人,是並不容易的呀!

  突然,一梭子彈,從他們身邊呼嘯著掃過去。糟糕,怎麼身後有了敵人?什麼時候摸過來的?于而龍立刻招呼弟兄們臥倒,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中了埋伏?」

  汽艇原來是大久保安排的誘餌,沒想到,就在數米開外,有人在對話:

  「多少人?」

  「十八。」

  「數准了?」

  「他們從我臉面前跑過去的。」

  「沒錯?」

  「謊報軍情,長官把我斃了。」

  「認出于而龍沒有?」

  「看不清楚。」

  「廢物!聽著,皇軍有話,抓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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