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冬天裡的春天 | 上頁 下頁 |
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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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多麼光彩奪目的紅鯉魚呵!像荷包似的豐滿,像錦緞似的光滑,像玉石似的細膩,雖然血跡斑斑,還沾著泥汙,但也遮掩不住魅人的金色光輝,在早春的陽光下閃閃發亮。晶瑩的鱗甲,閃耀出珠貝般的虹彩,漆亮的背脊,映現出悅目的霞暈,那膏白色豐腴的腹部,金絲縷縷,血花點點,大自然賦予它多少奇特的色彩呀! 一場沒有白白辛苦的追逐總算結束了,勝利者的臉上,流露出歡欣喜悅的光輝,于而龍抱著沉甸甸的,足有十五六斤重的大紅鯉魚,真是心滿意足,高興非凡。 即使倒退回去三十年,從石湖裡捕到這樣一條紅荷包鯉,那也是叫同行嫉妒眼紅的呀!何況他已年逾花甲,而且近三十多年不在石湖操網垂釣,取得偌大成績,難道不值得為之驕傲嗎? 他確切地感到自己筋肉裡充滿力量,他似乎年輕了,一種渴望工作的追求,一種期望投入緊張勞動的激奮,一種企盼被任務壓得透不出氣,而從中能享受鬥爭幸福的感受,又從他一個老共產黨員的胸懷裡,蘇醒了過來。 秋兒沉浸在歡樂裡,望著這位遊擊隊長叔爺爺,高興地說:「奶奶該高興啦,她昨晚上說,你准能打個大勝仗!」 「勝仗?」于而龍搖搖頭:「不!還早著呢!」說罷,踩著湖底的爛泥,往舢板上登去。 正在這個時候,那艘遊艇突突地減低速度,朝他們駛了過來。遊艇上舷窗拉開了,只見一個人探出半截身子,舉起電喇叭向他們喊話:「秋,你們敢情在這兒哪?要不是鷺鷥飛,還找不到你們,快劃過來。」 「爸爸……」秋兒為他爸爸能在縣委的遊艇上,而覺得榮耀,忙不迭地揮舞著雙臂向他打招呼。 水生幹嗎坐著遊艇來呀?于而龍詫異地思索著:那個站在水生身邊,生著一張笑容可掬的臉,可是絲毫不相識的人,又是誰呢? 「快點劃呀!秋!」電喇叭送來水生著急的語調,秋兒更加手忙腳亂,越亂越出岔,偏生又擱了淺,已經上了舢板的于而龍,不得不下水去推船。但水生仍在急不可耐地催促,幸虧那個笑吟吟的人干預了一下,並且好像關照了遊艇司機,將發動機的火也熄滅了,顯得有禮貌,有耐性地等待著。由此,可以估量那個人的身份了;既然,秋兒講過遊艇是縣委的,毫無疑問,于而龍作出判斷:准是父母官縣太爺之流的大人物,昨天在碼頭上那份陣勢,使他估計得出的這一關,終於這麼快就來臨了。好啊!多麼好啊!恰巧我于而龍在釣魚,而且釣到了一條大紅荷包鯉! 舢板離開了淺灘,于而龍使勁送了一把,就勢也縱上了船。舢板像利箭似朝遊艇劃去,水生這回不是用電喇叭,而是用手攏在嘴上,告訴他:「二叔,王書記特地來接你,我們把整個石湖都找遍了,連各隊的漁船都沒讓下湖 !」 怪不道魚汛時期,湖面上靜悄悄的,于而龍望著這位威風的王書記,心裡想,他是誰呢?怎麼想不起來呢? 那個王書記呵呵地笑著探出頭:「哈哈,支隊長,你還是不減當年之勇,戰果輝煌,一條漂亮的紅荷包鯉,這麼大,真是少見。」 啊!逐漸認出來了,他不就是那個怯生生的高中生嗎?他被蘆花動員從縣城來湖西參加了革命,先給老林哥作過助手,後來,又擔當了支隊的事務長。對了對了,于而龍又想了起來,前幾年,水生背了一口袋石湖土產,無非是鯗魚幹,蚶子米之類,千里迢迢地找王緯宇和他,為家鄉建設,托他倆走走門路,不就是這個王惠平出的主意嗎? 他也算得上是石湖支隊殘存下來,為數不多的人中間的一個。如今他胖了,發福了,大腹便便,不是當年那副瘦削的模樣,所以猛乍一看都不敢認了。 「秋,快接住。」水生從遊艇上扔過纜繩,司機把火打著了,遊艇突突地響起來,渾身濕淋淋,盡是泥汙的于而龍,實在不好意思弄髒乾淨的遊艇。那怎麼能行,王惠平伸過手來,扶他上艇,盛情卻之不恭,他只得跨了上去。 他到艇上的頭一件事,先向水生討了個火,摸出雪茄,真是糟透了,煙泡湯了。水生是縣裡的供銷員,走南闖北,有點眼力,趕快把兜裡的過濾嘴香煙遞過來。于而龍皺皺眉頭,因為他煙癮大,抽不來這種淡而無味的煙捲,無可奈何,只得權且將就了。 還沒等他點燃手中的煙,只聽得艇後舢板上,那孩子「嗷」地一聲驚叫起來,回過頭去,刹那間,他感到整個心臟都快湧上了嗓眼。不僅他,連水生、王惠平、還有司機,都一躍而起,情不自禁地嚷嚷著:「快按住,快,抱住,別叫它跑了,快呀……」 紅荷包鯉蘇醒了,它像從沉睡裡醒來似的,張口打了個呵欠,恢復了精神,要翻身起來了。 它那強有力的尾部抽搐著,緊接著,整個身軀像雕弓似的彎曲起來。突然,啪,它又把身子展平,把船板拍得山響,拍得那裝食品的竹籃直蹦。 秋兒是個眼明手快的孩子,趕快扔掉了槳,撲了過去,一把抱住了鯉魚。他和紅荷包鯉在舢板上廝打著,滾撲著,原來就不曾系牢的纜繩松了開來,舢板離開遊艇,飄出好幾米遠。 「抱緊,死命摟緊它,別鬆手!」艇上的人為幫不上忙而乾著急,只好以呐喊助威來給孩子效勞了。 誰都懂得武術裡「鯉魚打挺」是個什麼動作,但有幸見過真正的鯉魚在打挺,這樣機遇是並不多的。同志們,你們有福了,親眼目睹了這個場面。 看哪,那條身負重傷的魚,傷口流著津津的鮮血,但生的意志戰勝了死亡,它同秋兒激烈的搏鬥,表現出少見的勇敢。它那渾圓的身子,一會兒彎曲,一會兒展伸,一會兒又扭結起來,最後,從秋兒的緊抱中,掙脫出來。 它掙開了,終於擺開羈絆,在船板上猛烈地彈跳起,足足跳了兩米來高,像跳高運動員過杆時滾翻一樣,尾部矯健有力地卷著,頭部傲然堅挺地昂起,瞪著暴突的眼球,甚至連唇吻邊的肉須都筆直地翹起…… 這時候,誰對它都無能為力了,只好眼巴巴地瞅著它從容不迫地打了個挺多麼英偉,多麼有力啊!在半空裡翻了個跟頭,一頭飛進碧綠澄清的湖水裡,一眨眼工夫,蹤影全無,給人們留下的,只是一圈圈在擴大著的波紋而已。 于而龍的眼眶頓時濕了。 他也不知為什麼,竟會激動到這種地步?仿佛跳進水裡去的,不是那條傷痕累累的大魚,而是他自己似的。他覺得他的心,像那條大魚一樣,在氾濫的春潮裡遊弋著,迎著浪濤,迎著激流,在翻騰,在浮沉…… 飛翔吧!老傢伙,你歡暢地朝前遊吧!你一定會遊得更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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