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野火春風斗古城 | 上頁 下頁
九八


  五

  事情總在不斷發展變化;希望有時變成失望,看來滿有把握的問題,有時會落一場空。楊曉冬他們所進行的工作恰恰就是這樣。昨天一整天,營救梁隊長他們的工作進行的很順利。內部探實了敵人赴馬駒橋出發的日期;外邊聯絡了打伏擊的主力部隊;關敬陶答應暗中助一把力;韓燕來彙報工作時說,他們幾個結義弟兄答應隨時為朋友兩肋插刀。這一切的一切,被今天上午小燕送出來的蠟丸粉碎了。蠟丸的消息說:

  我們得到確息,敵人明晨(十八日)送我們到馬駒橋。事情已到最後關頭,只得拚命。我已聯絡好獄中同志,決定途中暴動。因為時間迫促,估計外面軍隊是無法趕到了,假如內線同志還有可能援助的話,注意我們的記號——車上插紅旗……

  為了討論這個非常緊急的問題,楊曉冬決定立刻在城外召開會議。通過小葉的幫助,他又進了教會醫院。

  時針指在十二點上,楊曉冬穿著印了藍色號碼的病人衣服,躺在特等病房。他的腦袋枕著兩個手心,右腿搭著左腿,發黑的濃眉皺緊,眼睛忽悠忽悠地盯著屋頂,在開會人沒到來的時候,他在構思一個新的計畫。

  沒有多久銀環進來了,見楊曉冬正在深思,她不願攪亂他,悄悄坐在旁邊沒有作聲。隨後小燕也來了,半天的時間,她做到了兩件事,早晨送出蠟丸,現在又到兵營裡找到她的哥哥,這些使得她私心竊喜,原想大話小話地說道幾句,可是,當她察覺到這間屋裡有一種沉默嚴肅的空氣,她受到感染,立刻收斂了笑容,傍立在銀環的下手。半晌,楊曉冬問小燕:「你見到他們啦?」他說話時身體不動,眼睛仍盯著屋頂。

  「哥哥說他隨後就來。」小燕答完話,瞧著銀環,看她的表情。

  「鎦子兌換啦?」他問銀環。

  「兌換了,全部換了六十塊偽鈔。」銀環試著掏票子,覺著沒必要,旋又住手。

  這時外面有人輕輕叩門,門開啟處,小葉向屋裡招呼了一聲,把韓燕來和張小山讓進來。她自己朝銀環點了點頭就走了。

  小燕見人們要開會了,她望著銀環說:「我到外邊給你們看門吧!」

  楊曉冬答覆說:「這裡門不用看,你去邢家茶館等著,看外面有人取聯繫不?有的話,馬上送個信。」

  病房剩下他們四個人,楊曉冬拿出梁隊長今天的來信給他們看。紙條從銀環傳到燕來,一分鐘後又遞給張小山。這個小小的紙條,比最難解答的學習題還要複雜的多,大家面面相覷,誰在一時半刻裡也提不出肯定的答案。屋內的空氣更加嚴肅更加沉默,沉默到難挨的時候,楊曉冬站起來說:「我們召開臨時緊急會議,要討論的問題,就是剛才大家看到的那封信。情況不要再擺了,獄中的同志決定要幹,外邊的武裝因了時間關係,肯定是不能來,事情就在明天拂曉,距現在也只十多個鐘頭,同志們商量商量,看怎麼辦吧?」

  韓燕來說:「我這麼看:你是我們的領導,水準又高,不必討論啦,把你想好的主意拿出來,要幹就幹,是刀山我們也鑽去!」

  「咱們這是黨的會議,不能由我一個人決定,集思廣益,大家討論。」

  張小山十分擔心他們的梁隊長,看到紙條時,他的肝膽都要爆裂了,他認為討論去不去救是多餘的,他說:「還討論什麼,要是今晚動作,我第一個沖進憲兵隊的大門,要是明早,我拚命也要爬上插紅旗的汽車。嗐!別這麼磨磨蹭蹭地討論啦!」

  「我認為這件事還要考慮考慮,挽救同志,我是十二分的贊成,但自己的力量也要估計。昨天肖部長還對我說,內線不同外邊,不能動不動就冒險。我們內線力量既然不夠,可以先給外邊送信,來不及的話,再從長想法子……」「我不同意!」韓燕來打斷銀環的話,也沒申述什麼理由。

  經過爭論,銀環深化了她的意見。她認為內線工作保存力量非常重要,不能輕易公開面目,更不能砸鍋暴骨。如果會議決定要行動,她主張公開的和隱蔽的力量從組織上分開,內線要留下作領導工作的人。

  楊曉冬說:「我們意見雖有分歧,但都有可取之處。應該營救受難的同志,也不是砂鍋搗蒜一錘子的買賣,留人問題可以留,從條件上看,留下燕來比較合適。」

  「留誰也不能留我,你要到戰場,我還能不跟著,必須留,就留她,意見是她提的,又是女同志。」

  「女同志就應該留下?」銀環的臉唰地紅了,想分辯分辯。

  楊曉冬制止說:「留人的事,以後再說,現在先不討論。我再說一遍,銀環的意見,有它的道理。我們這種作法,是自願的,也是被迫的。這樣作不只是挽救我們的階級弟兄,其中還有更重大的理想,就是要在敵人大規模進山『掃蕩』之前,給他一個當頭棒喝。自然羅,組織這樣大的舉動,貪這樣大的兇險,又來不及具體地請示領導(領導上有原則指示),也很可能犯錯誤。果真如此,由我把責任擔起來。但我們這樣幹,還不是象銀環同志說的那樣冒險。你們看,梁隊長他們已經決定途中暴動了。他們出來就是一支雄厚的力量。我們行動在郊區,便於向根據地靠攏,而且這個地區的敵人內部,無論上層和下層都有咱們的工作基礎,成功條件是很充分的。好,現在說說我考慮的意見吧!」

  楊曉冬把自己考慮過的計畫,從化裝襲汽車、營救同志、乘勢促使關團起義、相機擴大戰果等一系列的意見向大家談了。韓燕來、張小山在具體措施上作了補充。銀環給他們攤開城郊地圖,楊曉冬在有關的公路崗樓都作了標幟,在蘆葦河西岸炮樓處劃了個大大的紅圈。一切快作完的時候,小燕回來了。她說,邢家茶館沒有人來,她想抽下午工夫再到周伯伯那裡走一趟,看看有沒有必要。

  楊曉冬說:「十分必要!」馬上叫銀環把兌換的偽鈔分一半交給小燕,他說:「你把錢交給周伯伯,要他今晚明晨想辦法叫他們吃足飽飯。並轉告梁隊長一句話:『遇橋插旗,過河動手。』」

  小燕走了。韓燕來他們也辭別著要走,楊曉冬囑咐說:「事情就這樣決定了。分區介紹的其他關係不動,邢雙林和他所掌握的人也暫不動,伙夫老趙都不動。一團一營劉營長到必要時再通知他,今晚派人告訴蘆葦河炮樓的馬班長,要他相機支援我們。主要是使用你們在團部的幾個關係。回去馬上找到小湯和蘇興旺他們,大家夜間一塊溜號,到邢家茶館門口集合!」

  屋裡就剩下銀環了。她心裡悽惶不安,她的同志和愛人,今夜就要出發,去充當衝鋒陷陣的突擊手,這不是勢均力敵的兩軍作戰,而是兵力十分懸殊的交鋒。她恨不得伴隨他去,至少能跟他多坐一會兒,但這都不可能,她同樣有重要任務,她必須立刻去找小陶和那幾位偽軍太太,利用夜間打牌聚會,天明聽到槍響,伴隨她們出城。

  她有心鼓勵楊曉冬幾句,但感到象他這樣的人不太需要;有心吐露幾句情意綿綿的話,又怕影響他的情緒。無可奈何時她慢慢踱到他的跟前說:「我也該走啦!」她伸出手,想簡單的就此告別。

  「你急什麼。我還有話對你說咧。拿過小葉招待咱們的紙煙來。」

  銀環拿了煙,掏出一支,並給他燃著火柴。

  「銀環,我的好同志,我知道你是雙料的關心:關心事情的成敗和我本人的安全,對嗎?我剛才說過,我們這次是化妝襲擊,第一、利用合法面目,這會造成敵人麻痹,他們想不到有人在他脖子底下『下嘴』;第二、還有關敬陶掩護和雄厚的內線力量。我們一定要利用這些條件,狠狠地打擊敵人。給根據地軍民吐氣,給犧牲的同志報仇。」他是在給她作思想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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