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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老傳達稀罕地說:「你也找市長?早呵!早呵!市長十一點才上班,先到會客室候著吧!」老傳達張羅他自己的事去了。關敬陶放心大膽地坐在會客室,他心裡佩服共產黨,佩服人家膽量大、情況熟悉,這些重要機關竟做了人家的會客室,真是腐敗無能。他想著,瞥見玻璃窗外不斷有稀稀拉拉的小職員們來上班,他怕碰到熟人,便躲進會客室的內間。內間桌上有報刊雜誌,沙發上有人坐著看報,報紙遮著看報人的面孔。他咳嗽了一聲,看報人聞聲從臉上拉下報紙,他正是楊曉冬。

  「呵!你早……」關敬陶不知怎麼稱呼才好。

  「比你早來一步,請這邊坐吧!」

  關敬陶朝前湊了湊,保持了一定距離。他坐下了。

  幾乎沒什麼客套話,楊曉冬就開門見山地說:「我們直接交談只一次,我們會面可不少,連今天在內,在各種不同情況下已經是第四次了。彼此都不陌生,讓我們有話直說吧!你對我們的黨和軍隊有些瞭解,也接觸過我們幾位同志,而且你對我們工作上也有過幫助,這些都不必細談。現在我們想加深一步談談,說說我們對你的希望,你也表示表示你的態度。」

  經過考慮,關敬陶說:「我本人覺得,雖不敢說身在曹營心在漢,但我同貴軍貴党是朋友,而且友誼很好。」「友誼是肯定了的,現在我們不談抽象的,也不轉彎抹角,希望你赤裸裸地表示表示態度,你願不願意回到祖國懷抱,願不願意掉轉槍口打擊日本侵略者?要是願意,你打算什麼時候行動?」

  「我當然願意回到祖國陣營,至於具體時間……」關敬陶苦澀地咽了口唾沫。他說:「我只能掌握幾個人,無法控制全團兵力,好不好暫時保存我這股力量,等到大反攻的時候。」這確是關敬陶的內心話,他曾想現在拉好關係,多少做出點貢獻,等到時機成熟:比如蘇聯援助共產黨佔領華北五省的時候,最好是美蘇同援、國共合作大舉反攻的時候。他曾這樣設想:乘著日本潰退,他關敬陶振臂高呼,偽軍官兵聞聲響應,不費力但又狠狠地給鬼子一頓兜屁股槍。

  「你等到大反攻?」楊曉冬盯著關敬陶。關敬陶逃避了他的目光。「時間是不饒人的,我們等多久沒關係,倒是怕你等不了。說穿了就是高大成不容許你等,即使高大成暫時容你,日本鬼子也不給你這麼長的時間。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你可以好好考慮考慮,我們不強迫你,思想是要你通,步子是要你走。現在我想問一個情況,你曉得日本憲兵隊什麼時候把東監獄的人送馬駒橋嗎?監獄裡押著我們的同志,你有沒有力量幫助他們?」

  押送梁隊長他們赴馬駒橋的日期,關敬陶說是七月二十日,他說這是從治安軍司令部聽來的。這個日子僅僅有五天的時間,跟前兩天梁隊長信中說的一星期完全相符。楊曉冬覺著這個情況是準確的,關於怎樣幫助監獄的同志,關敬陶推辭說他無能為力,但他建議八路軍可在距城二十五裡的公路上截擊,他說馬駒橋敵人兵力不大,無力出擊。敵人如從省城這面增援,需經一團防地,關敬陶答應竭力拖延增援時間。

  楊曉冬說考慮考慮他的意見,雙方再繼續聯繫。談話就這樣結束了。

  關敬陶回到家,沒同愛人下飯館,草草吃了點飯,從新上床睡覺,想彌補夜來失眠的疲乏。可是他再也閉不上眼,腦子裡總是翻騰著楊曉冬見面所談的問題。他想:真要八路軍在離城二十五裡公路上截擊,那已是三團高擰子的防區,出了事跟自己的關係不大,到時設法拖延點時間就行。倒是反正的問題最關重要,我能不能等到大反攻,高大成容不容,日本人對我究竟怎麼樣,共產黨的話靈不靈,我總得要摸摸底……他再也躺不住了。換好軍裝,跑到高大成的辦公室。

  高大成對關敬陶還是很客氣,留他吃午飯。吃午飯時高大成說日本正在調動兵力準備大舉進攻邊區。說這次進攻要軍事政治雙管齊下,刻下日本人正在組織各界人士隨軍參觀團。談去談來,談到關敬陶本身。高大成主張仍叫他當參謀長,關敬陶感到,這是名升暗降實削兵權,再三提出辭謝。高大成先說這是日本方面的主意,然後答應以司令的身份替他維持,但要關敬陶快把他高大成的親信第三營營長提名兼任副團長。他說:日本人業已物色了人選,不早呈報,幾天之內新的副團長將要來上任的。

  午餐後,關敬陶到團部轉了一趟,向值班員交代了幾句,就轉回家來。見了小陶後第一句話就說:「你立刻到銀行把存款全部取出來,一律換成黃的。」小陶又驚又喜地問他:「你下定決心啦?」

  「說下定了還早,我先脫了衣服在河邊上等著,幾時逼急了,我就跳下水去……」

  楊曉冬把同關敬陶談話的經過告訴銀環,兩人研究了一下,認為他提供的時間準確,提出的辦法也可取,當前的問題,是急須向根據地彙報,等待上級決定批准。為了保險,決定採取兩條線同時出發,銀環去找肖部長,小燕找武工隊轉分區袁政委。

  銀環囑咐了楊曉冬幾句,當天下晚就出城了。家裡剩下楊曉冬,他更提高了警惕,早早給小燕兒談清了任務,他便離開後院同周伯伯鑽洞到牆外窩棚裡睡去。

  第二天剛發亮,周伯伯上班去了,楊曉冬鑽出洞來催小燕出發,瞥見小燕在床上酣睡,心想,這孩子也有睡懶覺的時候,虧得來叫她,他到跟前撩起被單,哪有小燕的蹤影,被單下是個長枕頭,抬頭看,梁上的雪裡白也不在,估計是這個小東西故意給他們擺下的迷魂陣。

  這次向外聯絡很順利,銀環第二天午後兩點就回來了,她到苗家後院時,楊曉冬鑽到洞裡午睡,小燕尚未回來,但她看到雪裡白業已落在屋簷上,她知道小燕人沒到,工作還是趕到前邊了。她從雪裡白尾巴上拆出那封膠粘的信,叫起楊曉冬,共同看了小燕的來信。信中說明小燕通過武工隊,把內線意見和要求報告給軍分區司令部了。

  銀環這趟出去,直接見到肖部長,肖部長同意內線的意見,當即與分區袁政委聯繫了,他估計十九號夜裡,一個團的主力部隊可以開到,二十號早晨能在去馬駒橋的公路上打伏擊。此外肖部長囑咐銀環轉告楊曉冬,根據種種徵候,敵人有大規模進山「掃蕩」的企圖。要他們好好搜集有關的軍事情報,二十號的事,內線同志不須直接參加了。楊曉冬聽了這些,覺著一塊大石頭落地,心情立刻開朗多了。一時感到沒有急事要做,不願白天在後院呆著,便同銀環從洞中鑽到牆外菜園的窩棚裡。

  窩棚上有柳樹籠罩,兩端空氣對流,雖在盛夏,頗感涼爽。楊曉冬本打算同銀環談論點什麼,誰知她竟從提包裡掏出從外面帶來的書,楊曉冬看書皮上寫著《華夏春秋》,打開一看,是很多文件集成的合訂本。第一篇是《中共中央對抗戰六周年的宣言》,第二篇是《質問國民黨》。楊曉冬一口氣把宣言念完了,越念聲音越大,銀環推他說:「把弦定低些,看你這個痛快勁,是因為咱們完成任務覺著高興吧?」

  楊曉冬說:「不單是高興,我每次讀黨中央和毛主席的文章,連飯都顧不得吃,不信你讀讀,就象中央負責同志親自作報告一樣。」

  「我最愛聽大報告。每聽一次,總覺著眼界寬些,知識廣些。」

  「你愛聽報告還不容易,等將來全國解放了,我們一起去住學校,每天有報告,管叫你聽夠婁!」

  「你別俏皮我,我這個政治條件,能跟你一塊讀書?」

  「為什麼小看自己,到全國解放的時候,你的水準滿高啦!」

  「我可沒那樣想,將來全國解放了,能在人民自己的醫院裡,終生當一名護士,伺候那些對國家有功勞的傷病員,也就心滿意足了。」

  「同志!作為你個人,這樣想當然是好的,但党培養你許多年,不能允許你僅僅當一名護士。你需要改行,作領導工作,要允許我提意見,我願意你搞省城婦聯會工作。」

  「婦女工作更難搞,這幾天,光是陶小桃和兩個營長的太太,就夠我嗆的了。自然不管有多大困難,時候到了,我拉也把她們拉出去。」

  兩人正談著,周伯伯從洞裡探出頭來說:「燕來回來了。

  他要你們馬上過去哩!」

  楊曉冬說:「燕來對那幾個人抓的很緊,快去看看吧,可能他們的爭取工作又有新的進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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