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野火春風斗古城 | 上頁 下頁 |
六二 |
|
楊曉冬同銀環走到樓下,瞥見這對夫婦已邁上大街。至此,他完全失望了,眼巴巴看著進網的魚兒,又自在逍遙地游向深水裡去。他心灰意懶地小聲向銀環說:「今天的一切算白費啦!」 銀環不吱聲,不錯眼神地盯著這對夫婦的後影,看看他們被一群爭搶座位的三輪車團團圍住。忽聽那位小巧玲瓏的夫人說:「要兩輛,那一輛拉西關!……」 銀環喜出望外地急推了同伴一把:「你聽到了沒有?」 楊曉冬早急了,他顧不上答話,因自己沒帶零錢,竟伸手朝銀環腰兜裡掏。恰在這時,有位健壯的老人拉過車來說:「楊先生,上車,我等你多時了。」 楊曉冬看清來的是周伯伯,更有說不出來的高興,把掏出的零錢遞還銀環,用力攥住她的手說:「咱們雙管齊下,一竿到底,我跟他去,你跟她去!」 偽治安軍司令部大門頂上,安裝著一對聚光燈,強烈耀眼的光輝照射的很遠很遠。大門口兩側,站著兩個全副武裝的崗哨,他們是夜十二點到下二點的夜班。因為剛剛上崗,很精神,很威武,背著兩把雪亮刺刀,不錯眼神地監視著他們的警戒區域。看來,就是從門前溜過只耗子,也難逃出他們的視線。 就在他們聚精會神的時候,距司令部門前不遠,燈光照亮的馬路上,膘子和張小山化裝出現了。膘子偽裝醉漢撲打張小山,聲言先打後上警察局,被打的突然掙扎出來,表現著惹不起對方的可憐相兒,嘴裡喊著「欠債不還,還要醉酒行兇」,邊說邊跑,奔向衛兵跟前求救。衛兵們凝視著這種希奇罕見的事,感到他倆可能有不良的企圖,正要舉起刺刀問個究竟,張小山已經跑到跟前,就見他迅速抽出兩支短槍,左右開弓逼住兩個衛兵的胸口。衛兵驚魂未定的時候,手中槍支被打落地,四條胳膊被膘子兩隻大手擰住倒剪上綁了。與此同時,梁隊長從黑影裡一個箭步竄出來,他振臂一揮,低沉有力地說:「一二組,快上!……」 話沒說完,他親自闖進去。二組五個人,徑直撲向原警衛連住的那個大房間。這裡住有八連兩個班,因為週末,有的士兵溜號了,有的因為後半夜值勤提前睡了覺,有的人撅著屁股洗衣服,下崗不久的幾個人,圍著圓圈推牌九,所有的槍支都按著號碼排列在槍架上,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在他們長官大吹進山勝利的當兒,竟有人深夜闖進司令部來。當武工隊員用槍逼住他們時,竟還有人昏頭脹腦地說:「別胡鬧啦,快過來壓兩注!」直到要他們立起舉手,才清醒過來。 梁隊長領著第一組,直奔中樓偽司令部辦公室。辦公室在樓上第三個大房間;外面是會議室,里間是關敬陶的臨時臥室,房間南北兩面都是玻璃窗戶,因為是毛玻璃,從外面看不清楚,只能瞧見裡面是一片澄黃燈光。 關敬陶從電影院別離小陶掃興歸來後,煩悶加寂寞,情緒頗不愉快。但因為責任和職務上的關係,他還是親自與主要有關軍事單位用電話作了聯繫,十點鐘值班參謀向他作了例行彙報,說省城周圍「平靜無事」,他接過值班參謀的工作日志,上面對治安情況一欄還有一段很好的形容:「……山地共軍在我掃蕩與清剿結合下,糧絕彈盡,立錐無地,從此省城治安堅若磐石矣!」 關敬陶看了這些,覺著輕鬆一點。抬頭看見自己寫的那條「今日事今日畢」的座右銘,長出一口氣。打了個哈欠,想要睡覺,突然瞥見月份牌上是星期六,他又想起什麼,上前撕下這一頁。當發見下頁是星期日,他更蹙著眉頭,經驗預告他,一經緊張或煩惱,必然要失眠,他索性從書桌上拿起曾國藩的家書,翻出曾國藩在江北大營裡給他弟弟寫的那封信,一面閱讀,一面用朱砂毛筆圈圈點點,直到桌上馬蹄錶響了十二點。他知道失眠時候躺到床上也無用,便坐在轉椅上閉住眼睛打坐養神。 當梁隊長領先撲奔中樓時,關敬陶預感到外面有一種出乎尋常的騷動,趕走了剛浮上來的睡意,他清醒了神志,立刻去捺電鈴,電鈴直通樓下傳令班,他企圖喊來傳令兵問問情況。 梁隊長奔著電鈴響聲前進,跨過會議室那段距離時,腳步音響太重太急,關敬陶感覺進來的不是他的傳令兵。他更增加了警惕,甚至在閃電般的刹那間,他憶起在電影院裡就有人跟蹤釘梢。這時候最重要的是防護生命,他想奔赴床上掏取枕頭底下的手槍,剛站起身,梁隊長推門而進,大機頭對準他的腦門。 「舉起手來!」 關敬陶左手舉起,右手乘勢關閉電燈。在黑暗到來的一刹那間,梁隊長瞥見敵方從書桌上伸手抓什麼,同時聽得一種東西帶著響聲迎面飛來,他趕緊矮身低頭,飛來的東西帶著碎裂音響打在他身後一位同志的胸脯上。梁隊長近兩年來打慣了「挑簾子戰術」,交手搏鬥的經驗很豐富。從敵人的舉動裡他曉得對方是徒手,不顧一切,一個餓虎捕食竄過去,希望借此一著至少先將敵人壓住。 可是這一撲落空了,他撞到一把空轉椅上,他一翻身又撲向對方的床鋪,手腳同時並舉,手摸床上,腳探床下,床下沒東西,手從枕下摸住關敬陶的手槍。繳獲了手槍,心裡感到多少有些把握,你個徒手的敵人還能怎樣呢。這時他的隊員已開了電燈,燈光照亮全室,各處不見敵軍團長的蹤影,單見後窗開了一扇,梁隊長推開後窗向樓下一看,下面正在進行緊張的搏鬥。 原來關敬陶是個狡猾頑強並有戰鬥經驗的人,看到梁隊長來的兇猛,趁舉手閉燈之際,先投出桌上的馬蹄錶,然後推開身旁窗戶,躍身竄出窗外,握住樓梯木欄杆,使個千斤墜從高空出溜下來。樓下有路燈照明,他的雙腳剛剛挨地,被山猴子張小山發現了。張小山看到關敬陶身著將校呢軍裝,知道是這次作戰獵物中的主要人物,一時喜出望外,心想:這只煮熟的肥鴨,竟從天空為我掉下來,活該我露臉。他見對方是赤手空拳,趁他立腳未穩便飛快朝他撲過去,想用個狗熊掰棒子的拳術打倒他,不料這個棒子並不好掰,在他挨近身時,關敬陶用力向外一搡,山猴子站腳不住,倒退三步,栽了個屁股墩;二組另一個隊員接著撲過去,關敬陶上面閃身下使絆腳,又把撲來的對手摔了個大筋斗。 經過樓上樓下的兩次交鋒,關敬陶膽量壯了:你們的本領也不過如此。角鬥是在自己的司令部,對方又專打啞巴仗不敢開槍,明明是力量單薄,怕驚動了鄰近友軍。不怕!離傳令兵的房舍不到十公尺,只要進入傳令兵的房間,不用說那裡有個戰鬥班,就是剩一個人,只要抄起一支步槍,管叫來人討不出公道去。 他抓住眼前對手被打退的機會,將身形迅速隱蔽在黑暗的牆角,背靠住牆,橫步移動,移動了兩三米,他責備自己太膽怯了,「來這麼幾個土八路,你竟這樣膽小,虧你還受過岡村司令的嘉獎呢!」他一激動,想挺身明處筆直躍到傳令室,正在這時,他的胳臂被黑暗裡伸來的手握住了。他吃驚之餘乘勢反攥住對手的胳臂,對手在他的感覺中倒是筋骨粗壯,但他一經用力,對方竟象綿羊般地順從著被他擄過來。在這一瞬間,關敬陶的膽量更壯了,他既得意又驕縱:「敢搏鬥嗎?我在軍官學校練過武術呵,你們共產軍還不是徒具虛名……」他正陶醉在這種自豪中,被他牽過來的「綿羊」突然變成「猛虎」,猛虎探出雙手象兩把大鉗子,上邊擰手,下邊鉗腿,用一種特有的捆豬本領,將關敬陶打倒在地。 「等的就是你!」韓燕來捉住偽團長,發出低沉而又短促的喜悅聲。 梁隊長率隊下樓的工夫,關敬陶已被捆好了。他們圍攻獨立房屋,要傳令班趕快繳槍投降,傳令兵們看到團長被俘,早已驚慌失措,完全喪失了鬥志,即使關敬陶不下停止抵抗的命令,他們也會很快就當俘虜,料不到在這個當兒,關敬陶竟然厲聲喊起來:「弟兄們!他們是少數土匪,沒戰鬥力,打響婁,他們一個也跑不脫!」 「團長你怎麼辦?」傳令兵中有人問。 「不要管我,你們儘管開槍!」 「好你個鐵蓋漢奸!」膘子話到手隨,狠狠地抽了關敬陶個嘴巴,要是膘子不受傷,這一下管保把關敬陶打個鼻青臉腫。可是三分鐘前膘子是受了傷了,關敬陶投出的那只馬蹄錶,正好擊中他的前胸,粉碎的玻璃,紮的他胸脯幾處出血,他恨上加仇才動手打他的。 傳令兵果然開槍抵抗了,子彈在深夜呼哨,聲音格外焦亮。梁隊長生怕喪失時間,不敢戀戰,便下命令先叫二組押俘虜撤出偽司令部,他想按照計畫帶一組去燒倉庫,然後與封鎖橋頭的三組會合。剛撤出偽司令部大院不遠,火磨方面敵人八連出來增援,梁隊長見勢不好,臨時放棄燒倉庫的計畫,三個組同時擁到橋頭,滾著疙瘩撤出去。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