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野火春風斗古城 | 上頁 下頁 |
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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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已經不是什麼跑,說正確些,他是急走,走也沒有多大力氣。眼前有一片杏林,他真想鑽在杏林裡隱藏起來,回頭看了看,離他最近的敵人,只有十多米。藏怎麼行!他放棄了鑽樹林的念頭,跌跌撞撞繼續前進。見到他的狼狽情形,突然敵人說話了:「不要放槍,捉活的!他們共總兩個人,跑不了。」韓燕來這時才曉得追趕他們的是偽軍,回頭瞅了一下,敵人都戴的大沿帽。他暗想:這是治安軍,必是高大成帶著隊伍跟鬼子出來了。這個發見,給他減輕了些壓力,心情稍微松泛些。這一鬆弛,對他很不利,敵人更接近了。三個偽軍腦袋,露在他的腳下,距離至多有五六米。橫在他眼前的山坡更陡了,到處是嶙峋突兀的青石,每塊石頭至少都有齊胸高。 他使出最大的氣力,又攀登上幾塊大青石。看看快到峰頂,有一塊七尺高的大岩石擋住他,他試著攀竄了兩次,都滑下來。第三次滑下時,三個敵人趕到了。他想扒塊石頭當武器,結果卻是連最小的石頭也紋絲搬它不動。這時,第一個上來的敵人要張臂摟住他,他雙手推胸把這個傢伙推滾下去,爭取了這點空子,他返身用盡最後氣力,攀登這塊大岩石。雙手剛攀住石頂,被第二個爬上來的偽軍抱住他的左腿。他用右腳一踢,偽軍拔掉他一隻鞋,滾下坡去,但他也被拖下了岩石。 他背靠岩石,瞧著腳下那幾個跌倒再起的敵人,憤怒地喊:「誰敢上來,老子咬也咬死你們!」但敵人沒被嚇住,他們一齊爬上來。正在萬分危急的時候,猛聽得頭頂上有熟習的聲音:「快伸你的雙手!」 「呵!天!是你……」 「快上!」說話人用力把他拉上去。 「爬下!」上邊人說著,一抖手腕投下一個黑忽忽帶柄的東西。接著在三個偽軍頭頂炸雷似的響了一聲…… 兩分鐘後,在靜得可怕的山頂上,楊曉冬攙著韓燕來的胳臂無言地行進,來到一棵大杜梨樹下,聽得唰唰的聲音,才知道天在落雨了。兩人以樹當傘,並肩仰靠在樹根上。韓燕來用袖子抹掉臉上雨汗混合的水滴。眼睛細看,發見楊叔叔打著赤腳。他提醒似地說:「你丟了兩隻鞋,我丟了一隻,這樣走路困難,咱們包袱裡有鞋,換上快走吧。」 楊曉冬否定了他的意見。站起身,從煙霧濛濛的群山裡,辨認出眺山,目測了方向距離,閉著眼睛想了一會兒,指著東南那面很陡的山坡,斷然地說:「敵人肯定是被咱們甩開了,現在要爭取的是時間。戰勝時間的竅門在於速度,我們要打赤腳用最快的速度,在個把鐘頭內通過攔山的封鎖溝。」 兩人雖然極度疲乏,為了擺脫死亡的威脅,為了爭取勝利的希望,各從生命裡呼喚出一股熱力,不顧荊棘刺身,尖石硌腳,跌跌撞撞地撲滾下山了。 山坡底下,沒有道路,沒見村莊,他們置身在一條寬敞的河溝裡。河底鋪著鵝卵石,赤腳在石子上走路,有時癢得鑽心,有時硌得生疼。韓燕來實在想穿鞋,因楊叔叔不說話,他也不敢吱聲。正在尋思提一下,發見河坡上面有一群人迎面走來,他一扯楊曉冬的衣袖說:「敵人!」 楊曉冬點頭說:「我已經看到了,仔細瞧瞧再說。」 迎面這群人邁下河溝,他們的走路姿態不象敵人,象群老鄉。老鄉們深夜成群結隊的幹什麼呢?這些人越走越近,韓燕來實在沉不住氣,他正想撒腿跑,就聽見楊曉冬用低沉的聲音喊:「站住!口令!」 迎面的人從一條黑線變成很多黑點,象颳風一樣爬上河坡跑了。這一跑說明不是敵人;既不是敵人,後悔不該把他們嚇跑。兩個人抬頭看天,天上不見星辰月亮,東南天空的雲彩有些發白,他們害怕天要發亮,決定追趕那夥逃散的人。追了一裡多路,趕上兩個打著扁擔的老鄉。上前一問,原來是當地居民,被敵人抓夫挑東西,乘著黑夜行軍偷跑回來的;老鄉聽他們自稱是被抓的商民,看到他們的狼狽相,又同情,又憐憫,就領著他們從最平妥的地方跨過攔山封鎖溝。 過溝不遠,找了個背靜角落。楊曉冬這才叫韓燕來解下包袱,各人換上新鞋新襪,裡邊穿好襯衣,淋濕的外衣早已被風吹幹,整平了縐折,檢點了財物證件,稍稍休息了一會,按照老鄉指引的大路,放平腳步前進。 天色明亮時,到達了第二道封鎖溝口。這道溝口被鐵絲柵欄擋住,裡面有兩個偽軍把守,封鎖溝外面集結了一輛馬車,十幾個人。每人高舉身份證,多是要求去曹莊車站趕上午第一趟火車的。裡邊偽軍既不開門,也不看證件,口口聲聲說形勢緊張,必須等到十二點才開放行人。看意思是要敲大夥的竹杠。楊曉冬看這兩個傢伙窩窩囊囊的,估計沒多大手眼,同時他曉得這塊防地,是由高大成四團設防,四團是新由幾個外縣警備隊合編的,不太熟悉當地情況。根據這些條件,楊曉冬大大方方地走過去,說:「喂!你們這柵欄口開放時間,有點準頭沒有?」 偽軍閃爍其詞說:「大概其,至早也得十一點左右。」 「我們有要緊事情,必須馬上通行!」 兩個偽軍怔了怔神,互相交換了一下猶疑的眼色。楊曉冬看出這個破綻,對著韓燕來說,實際是叫偽軍聽:「怎麼回事,這不是四團的防地嗎?他們為什麼節外生枝找麻煩,耽誤了公事算誰的?爬過溝去,到炮樓裡跟他們趙團長掛個電話。」 一個偽軍聽完話,不自禁地回頭看了看他們的炮樓。另一個被楊曉冬的態度逼的沒了主意,把柵欄開了一個缺口,試想探出頭來說幾句道理。韓燕來乘勢喝斥他說:「把門開大點,我們後邊還有大車哪!」偽軍糊裡糊塗地開大了柵欄口。 大車上坐著一位少婦,懷抱三周歲左右的男孩,馭手年歲雖大,穿的倒也乾淨,像是父親送姑娘返婆家的模樣。為了表示感謝,通過卡口不遠,馭手三番五次請他們坐車,這樣,他們就乘車到了曹莊車站。要下車了,兩個乘客的腳痛的不能走路,甚至站立都很困難,馭手說是坐車坐麻了腿,捶捶腿、溜達溜達就好,馭手並代他們去購買車票了。 經過掙扎,他們一瘸一拐地跟著這位年輕的母親踱到月臺口。 曹莊是小站,距省城三十裡。月臺口外約有二十幾位旅客,規規矩矩地排成一列,聽候檢查。檢查員身穿便衣臂系袖章,挨個先行搜身,後驗證件。這還可以忍受,最討厭的是經檢查後,須通過一個磚砌的高臺。高臺上面蹲著個喪門神般的日本鬼子,他橫端刺刀彈壓車站,監視著來往行人,每個旅客經過台前,都得向他彎腰鞠躬。不度過這一關不能進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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