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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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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我就不能去呀?」 「不是說你不能去,團長,」郭祥笑著說,「像這種任務,我跑一趟也就行了。」 「你當然要去。」鄧軍說,「迫擊炮連連長也要去。咱們三個一同去。」 「這……團長,你還是再考慮考慮。」 「考慮什麼?」鄧軍把那只獨臂一揮,「軍師首長,還有咱們周政委,他們考慮了好幾天,才批准了,現在你又來攔我? ……」 他不等郭祥表態,就站起來,說:「不談這個!走,你先領我到觀察所看看,今天晚上,我們準備午夜零點準時出發!」 午夜,銀河橫空,繁星燦爛。鄧軍、郭祥和迫擊炮連連長陳武三個,早已準備妥當,悄悄下了陣地。郭祥腰裡插著一把20響的駁殼槍走在前面,鄧軍居中,陳武在後,不一刻工夫,就進入到陣地前那一片漫漫的草莽裡。他們帶的東西很簡單:除了望遠鏡、水壺和一小袋乾糧之外,每人還帶著兩顆手榴彈。這是臨下陣地之前,鄧軍特意向戰士們要來的。其意義不說自明:一顆是用於敵人,一顆是留給自己。 在這一片野草漫漫的荒谷裡,郭祥曾經活動過多次,對他早已是駕輕就熟的了。但是今天夜裡,他卻老像懷裡揣著一個小兔似的嘣噠嘣噠地跳。他一面在荒草中覓路前進,一面還在不斷地嘀咕:究竟應不應當讓他的老團長去執行這樣的任務。自然,對於這個身經百戰的長征英雄來說,是無所謂的;但是萬一發生了什麼意外,自己對上級、對全團的同志怎樣交待呢?……郭祥越想越覺著擔子沉重,也就格外地小心謹慎起來。他走一小截,就停下來諦聽一下周圍的動靜。鄧軍還不斷在後面戳他的脊樑骨:「快一點嘛,莫耽誤時間囉!」 快到河邊,敵人的探照燈突然亮起來,它那粗大的光柱,像白色的巨蟒一樣臥在無名山的前面。郭祥立即停住腳步,擺擺手讓團長和陳武伏在草叢裡。直等了一刻多鐘,探照燈轉移的方向,郭祥才扶著團長涉過那條小河。因為他知道河裡的石頭很滑,上面長了很厚的青苔。 過了河,他們向東斜插過去,直奔無名山左側的山口,距山口不遠,有兩三戶人家。按預定計劃,由偵察排長花正芳和一個偵察員事先在無名山后選擇好潛伏地點,然後在這個小村裡等候他們。當他們到達這個荒蕪的小村時,花正芳和那個偵察員從一人深的草叢裡鑽出來。郭祥低聲地問:「前邊有什麼情況沒有?」 「沒……什麼,就是……公路上,來往汽車多一些。」 郭祥聽出,花正芳的聲音有些顫抖。由於擔心團長的安全,想不到這個在敵人眼皮底下無比沉著的人,今天竟會緊張到這種程度。 「潛伏地點選好了嗎?……」鄧軍若無其事地問。 「選好了。」 「那就快走,莫耽誤時間!」 花正芳立刻把衝鋒槍一提,和那個偵察員走在前面,向著無名山左側的山口前進。這裡因為距敵人很近,山頭上敵人修工事的聲音,聽得十分清晰,顯然由於我軍火力的加強,敵人已經在忙著加固工事了。 穿過山口,就是一條新辟的小公路,從敵人後方直通無名山的山腳。花正芳剛要跨過公路,一輛卡車亮著燈光開過來。花正芳急忙打了個手勢,讓大家伏臥在草叢裡。頃刻問,那輛卡車載著一大車木頭,壓得車幫咯吱咯吱地開了過去。花正芳引大家過了公路,沿著無名山后的道山溝向西走了不遠,來到一個山坡上。這個地方林木叢密,與無名山隔溝相望,觀察十分方便。看來鄧軍相當滿意。立即堆下笑說:「這地方就不錯嘛!」 「不過……」花正芳的聲音仍然有些顫抖,「我們背後頭頂上就是敵人,離咱們最多只有五六十公尺。」 「那沒有什麼!我們的聲音可以小一點。」鄧軍決斷地把手一揮。於是幾個人就在這樹木叢中坐了下來。為了首長的安全,花正芳和偵察員提著衝鋒槍向下移動了十幾步遠。 天剛一發亮,鄧軍就舉起望遠鏡,在枝葉的縫隙中觀察起來。這時候,山谷裡還彌漫著白茫茫的霧氣,一時還看不十分清楚。幾陣晨風一吹,早霧消散,郭祥一望,這裡距無名山的山腳不過百多公尺,中間只隔著一彎淺淺的山溪。山上修築工事的敵人,由於畏懼我軍的冷炮,大部分鑽進了地堡,只有少數人還在挖土。山腰上有兩道交通壕,像兩條黃色的帶子垂下綠色的山崗。下面就是密密麻麻的地堡,像亂墳包似的一時看不出頭緒。細細一看,才看出是兩個地堤群,分佈在無名山的兩側。 郭祥正在凝神觀察,忽聽撲棱棱一聲,一隻斑鳩正好落在兩三步遠的一棵小松樹上,正歪著脖兒向下察看。郭祥驀地一驚。忽然想起看過的一齣戲:花木蘭在巡營了哨時,不正是看到鳥鵲驚飛判斷敵人來襲的嗎?這樣一想,郭祥心裡又忐忑不寧起來,覺得這次沒有堅決阻止團長來是一個錯誤。他懷著極為懊悔的心情,屏神靜氣地盯著那只斑鳩,既希望它趕快離去,又怕將它驚飛…… 而鄧軍這時卻正舉著望遠鏡,全神貫注地,簡直是貪饞地觀察著他的目標,既像是喃喃自語叉像足對郭祥說:「你瞧,這些鬼東西,多狡猾!地堡完全修在死角裡,沒有足夠的曲射炮火是不行的。哼,你還勸我不要來,不要來,不來怎麼能行呵,嗯?……」 「團長,你聲音小一點吧!」郭祥目不轉睛地望著那只斑鳩,提心吊膽地說。 「聲音小一點可以。」鄧軍仍然舉著望遠鏡,沒有轉過頭來,「可是你一定要注意啊!最近兄弟部隊打了一仗,傷亡不少,沒有抓多少俘虜,就是因為後面那些地堡沒有敲掉。這是血的教訓哪!……嗯?……你叫陳武把圖示得精確一點,每個地堡都不要漏掉。恩?……」 郭祥因為眼望著斑鳩,沒有應聲。一陣風吹過來,那只斑鳩隨著樹枝搖來蕩去。 鄧軍似乎察覺到郭祥不很在意,放下望遠鏡,轉過頭說:「你張望什麼?看地形你也不注意!」 因為鄧軍轉動了一下身子,碰著了樹枝,那只斑鳩撲棱棱一聲飛了。鄧軍仰仰頭:「什麼鬼傢伙?」 「一隻斑鳩。」郭祥小聲地說。 「斑鳩有什麼好看的?!」鄧軍沉著臉說。 郭祥看看敵人的陣地沒有動靜,才放下心來,望著鄧軍恬然地一笑。 鄧軍望望陳武,這位瘦高挑、瞼孔白皙、有點斯文的迫擊炮連連長,正佝僂著身子,拿著一支紅藍鉛筆,聚精會神地在軍用地圖上標記地堡的位置。鄧軍輕輕地「噓了一聲,向他招了招手,他即刻輕輕地移動著身子,向這邊爬了兩步。鄧軍問:「地堡都標上了嗎?」 「都標上了。」他溫順地回答,接著指了指地圖上那些藍色的斑點。 「老陳哪,」鄧軍囑咐說,「位置可要搞精確呀!」 陳武點點頭,又是溫和地一笑。實際上,他連射擊計畫都在心裡醞釀好了。 鄧軍又舉起望遠鏡觀察起來,也許他一面看一面就在構思未來的戰鬥部署,精神顯得十分集中,似乎旁邊的一切動靜都與他無干的樣子。 一輪紅日推上東方的山頂,照得整個山嶺紅彤彤的。目標物顯得越發清晰。郭祥看了幾遍,都已記在心底,就又打量無名山的四周。他忽然發現,在無名山西側的山口,貼著山腳停著一輛坦克。上面雜七雜八地蓋著一些樹枝,如果不是它那纏著青草的炮筒有些異樣,簡直很難發覺。郭祥正凝視間,從炮塔裡鑽出一個人來,接著又鑽出一個。兩個人站在炮塔上正向這邊瞭望,一邊還用手指點著。郭祥又是一驚:「是不是剛才斑鳩驚飛起來,叫這兩個傢伙發現了?」正在嘀咕,兩個坦克兵已經跳下坦克,向這個方向走來。郭祥嗖地把駁殼槍抽了出來;又怕花正芳他們過早開槍,立時出了一身冷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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