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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


  交通壕裡還有一些積水,他們在積水裡吱哇吱哇地走著。臨下陣地,陳三停住腳步,回過頭來,再一次檢查了每個人的著裝,摸了摸每個人的手榴彈捆得緊不緊,鞋帶松不松,指定楊春等二個新戰士走在中間,這才邁步下山。

  這裡,敵我之間,是大約五六百米寬的一條山谷。山谷中有一道淺淺的小河。原來兩岸都是稻田,現在卻長滿了一人深的荒草。陳三領著小鬼們分開草叢靜靜地行進著。大約走了半個小時左右,才到了預定的設伏地點——一個五六所房子的小村。根據平日的偵察,這是敵人的小部隊經常出役的地方。

  陳三迅速偵察了周圍的地形,在小柯和房子之間,把他的三個小組佈置成一個小小的口袋。說老實話,在三個新戰士中,他最擔心的就是楊春。倒不是怕他臨陣畏縮,而是怕他輕舉妄動。因為據幾天來的觀察,他早就不以新戰士自居了。陳三有意地讓他挨著自己,免得發生意外。

  時間不大,那一彎新月就落下去了。山谷裡黑沉沉,靜悄悄,除了這裡那裡幾聲零落的槍聲外,只有小河嘩嘩的水聲。

  他們趴在濕漉漉的草地裡,直到午夜時分,還沒有發現一點動靜。楊春開頭還老老實實地趴著,聚精會神地望著對面的無名高地;時間一長,小動作就越來越多,不是拍打脖子裡的蚊蟲,就是抓癢癢,顯得越來越不耐煩。終於他向陳三爬了兩步,輕聲地問:「班長,天什麼時候了?」

  「快半夜啦。」

  「敵人恐怕不來了吧?」

  「心急喝不了熱粘粥,幹這玩藝兒就是得有點耐性兒。」

  正在這時候。忽然聽見河對面無名高地東側的窪地裡,「呱!呱!呱!」一群野雞噗喇喇地驚飛起來,帶著好聽的羽聲從他們的頭頂上飛過去了。

  陳三立時把頭昂起來,諦聽了一陣,隨後輕聲地說:「你瞧,敵人出動了吧!」

  「你怎麼知道?」

  「咳,你想想,三更半夜的,要是沒有人驚動它,它怎麼會飛起來呢?」

  「我們沖吧!」

  楊春高興起來,立刻去掏手榴彈,陳三擺擺手說:「先等一等。那邊有一條小路,通我們的陣地,敵人很可能是襲擾我們去了。」

  「那怎麼辦?」

  「好辦。我們到他回來的道兒上去伏擊他。」

  「要是他不從原路上回來呢?」

  「一般說不會。因為他去的時候沒有發現情況,回來走原路比較放心。」

  陳三說過,從挎包罩摸出一個蒙著紅布的電棒,向我方陣地繞了幾個圈兒,接著就把隊伍集合起來,極其肅靜地趟過小河,向剛才野雞驚飛的地方悄悄摸去。

  陳三找到那條小路,又佈置了一個口袋:把小鋼炮和羅小文帶的兩個組佈置在小路兩邊;自己仍舊帶著楊春、鄭小蔫趴在小河南邊不遠的一個土坎下,緊緊卡住敵人的歸路。果然,時間不大,在我方的陣地上響起激烈的機槍聲和手榴彈聲。果然,夜襲的敵人已經摸上我們的陣地。楊春望望手榴彈爆炸的紅光,笑眯眯地瞅了他的班長一眼,心裡暗暗佩服地說:「呵,這個老同志還真有一套呢!」

  半小時過後,楊春聽見嘩啦嘩啦的趟水聲。凝神一看,已經有三個大黑影蹬過河來,連哼哧哼哧喘著粗氣的聲音都聽見了。但是老班長仍然不動聲色,絲毫沒有發出射擊命令的樣子。楊春忍不住了,剛把手扣上扳機,就被班長踢了一腳。直到十幾個敵人都跑過河,鑽進包圍圈以後,班長才取出他的小喇叭「嘟——嘟——」吹了兩聲,這是向全班發出的射擊信號。登時衝鋒槍和手榴彈向著敵人劈頭蓋臉地打去。

  敵人遭到猝不及防的打擊,在包圍圈裡懵頭轉向,亂跑亂鑽,很快就被小鬼們擊斃在地。那楊春一心想抓活的,瞅見一個胖大的敵人向東逃去,窮追不捨地追趕著。那傢伙因為過於緊張,絆了一跤,等爬起來時,楊春已經沖到面前。他看楊春個兒小,就一把將楊春抱住,在楊春胳肢窩裡亂抓亂撓。楊春一抬頭看見他的脖子後面掛了頂制盔,心想,「你抓我的下面,我就抓你的上面」,就猛地抽出右手,抓住他的鋼盔,狠狠地往後一拽,鋼盔的帶子頓時勒得敵人喘不過氣來,手也松了。楊春乘勢將他踢翻在地,騎在他的身上。可是那傢伙究竟力氣大些,帶子一松,剛緩過氣來就又緊緊抓住楊春的兩手,想翻過來。幸好陳三、小鋼炮趕到,才將那傢伙捆上。

  小鋼炮一看敵人那麼老大個子,埋怨說:「你怎麼不揍死他,跟他摔起跤來了?」

  「我光想捉活的了!」楊春說。

  陳三知道這地方不能久停,立刻向小鋼炮發出命令:「你帶上全班快撒!」

  「你呢?」

  「我在後邊掩護你們。」

  「班長,我跟你在一起吧!」

  「服從命令!快!」

  小鬼班剛剛過河,敵人陣地上的照明彈就一個接一個地打起來,照得整個山谷明晃晃的。接著,敵人各個地堡的機槍像雨點般地蓋過來,小鬼們伏在草地裡。被壓制住了。

  這時候,小鬼們看見自己的老班長,從一個彈坑裡站起來,向河這邊揮著手高聲喊道:「同志們不要慌!我掩護你們。」

  他一面喊一面舉起衝鋒槍,向山頭上的敵人「噠噠」地射擊著。紅色的曳光彈,像一縷縷紅線向敵人的地堡飛去。頃刻問,敵人無名高地的各個地堡的機槍,都調轉了方向,向著陳三射擊。小鬼們一個個心裡熱乎乎的,在小鋼炮的率領下飛快地撤退了。

  正在敵人的機槍瘋狂射擊的時候,我方的迫擊炮在敵人的山頭上轟鳴起來。在敵人的地堡前,閃著一團團枯紅色的火光。這顯然是我們的炮火進行掩護。陳三借此機會,迅速跳出彈坑,越過莽莽荒草追上他的小鬼們。小鬼們一個個高興得什麼似地,都爭著要替班長背槍。陳三擺擺手,和藹地笑著說:「我比你們一步也沒多走,怎麼就累著了?」

  小鬼們亂紛紛地歡叫著說:「班長,你已經這個歲數兒了,你瞧我們多年輕呀!」

  這話果然。小鬼們雖然經過一夜的戰鬥,經薄明的涼風一吹,一個個的臉蛋都緋紅緋紅的,像塗了一層油彩似的,看去更可愛了。

  最後,還是楊春眼尖,一個冷不防把班長的衝鋒槍搶了過去。這時候,他才發現班長的襯衣袖子上有一片殷紅的血跡,不禁驚叫了一聲:「班長,你負傷了?」

  「剛擦傷一層皮。」陳三笑著說,「回去你們可別亂嚷。要讓上級知道了,我就得到後方去,咱們就不能就伴了。」

  小鬼班回到陣地,受到郭祥和老模範的熱烈歡迎。他們對這個乾淨的小殲滅戰,尤其是活捉了一個上尉排長,深為滿意。正好軍文工團的一個演唱組來到陣地,徐芳背著她的小提琴也來了。郭祥握著她的手熱情地說:「徐芳同志!你們來得太巧了。你給小鬼們唱個《劉胡蘭》吧!」

  徐芳笑著說:「上級號召我們現編現演,要搜集一些新鮮材料兒,來配合當前任務哩。」

  「新鮮材料兒有的是。」郭祥笑著說,「你比如我們這個老班長陳三,在帶領新戰士作戰方面就很典型。要能編出來倒很有現實意義哩!當然。還有那位配角。」他指了指遠遠坐著的敵人的上尉排長,「他帶了一個排出來找便宜,在陣地上被我們消滅了一半,剩下一半跑回去,又被小鬼班連肉帶湯喝了個幹。最後就剩下他一個,正蹲在那邊哭哩!你也可以找他談談,我想他是深有體會的。」

  人們轟笑起來……

  奪取中間地帶的戰鬥,就從這天開始了。

  【第六章 鋼鐵戰士】

  隨著整個戰線小部隊活動的開展,敵我之間的中間地帶,已經不是什麼真空地帶,而是我軍十分活躍的狩獵場了。這種仗規模雖小,因為便於發揮我軍近戰夜戰的特長,往往能成班成排地全殲敵人。這樣,不僅掩護了我軍修築坑道工事,而且打擊了敵軍的氣焰,限制了敵人的活動,把鬥爭的焦點推到敵人的前沿去了。

  在這期間,調皮騾子王大發這個班,是少數沒有攤上任務的單位之一。再加上班裡人風言風語地說;「咱們班長要不是調皮騾子,早就輪上了。」這些話更使調皮騾子吃不住勁。所以這天郭祥來到班裡,他就不冷不熱地說:「連長,你也到我們落後班來轉轉?」

  郭祥一聽味道不對,連忙坐下來說:「你這個——」他本來要叫他調皮騾子,又臨時改口說,「王大發同志,有什麼意見哪?」

  「班長落後,全班也跟著落後。」調皮騾子把頭一歪。

  「沒有人說你落後嘛!」郭祥和藹地笑著說,「入朝以來,大家對你的印象早改變了。就是有時候叫你『調皮騾子』,也是為了親熱,沒有別的。」

  「這,我倒並不在乎。」

  「那你是為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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