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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劉大順嘿嘿笑著說:「大個兒,你怎麼這麼黑呀?」

  「都是讓這東西熏的。」喬大夯指指松木明子。

  劉大順對石洞撒了一眼,說:「這麼一點一點摳,摳到什麼時候,怎麼不用炸藥崩呀?」

  「這麼多山都要打通,哪有那麼多炸藥?」喬大夯說,「幹這個就是要有點兒耐性兒。」

  「要叫我就不行。」楊春插嘴說,「還不如叫我幹點別的。」

  喬大夯笑著說:「楊春,你把這山比作帝國主義,把石頭比作杜魯門的腦瓜兒,挖起來就有耐性兒了。」

  楊春笑了一笑,問:「你知道連長到哪兒去了?」

  「他跟我們排的人到山底下扛木頭去了。」喬大夯說,「你們到山後邊瞅瞅,恐怕快回來啦。」

  大順和楊春出了石洞,順著交通壕向山后走去。果然看見一夥人正扛著大木頭向山坡上爬。一面爬,一面唱著勞動號子。領唱的正是郭祥。他肩上扛著木頭,手裡還打著拍子。大順和楊春仔細一聽,樂啦,他隨口編的歌詞非常有趣:

  (郭)上山要貓腰嘮,(眾)上山要貓腰嘮,
  (郭)兩眼別亂看呶,(眾)兩眼別亂看呶。
  (郭)都來加把勁呵,(眾)都來加把勁呵,
  (郭)把它扛上山呶。(眾)把它扛上山呶。
  (郭)上山幹什麼呀?(眾)上山幹什麼呀?
  (郭)開個小飯店哪,(眾)開個小飯店哪。
  (郭)賣的「花生米」呀(眾)賣的「花生米」呀
  (郭)還有鐵雞蛋哪,(眾)還有鐵雞蛋哪。
  (郭)一聲美國鬼喲,(眾)一聲美國鬼喲,
  (郭)不怕你嘴巴饞哪,(眾)不怕你嘴巴饞哪,
  (郭)專門等著你呀,(眾)專門等著你呀,
  (郭)來個大會餐哪,(眾)來個大會餐哪。
  (郭)一吃一伸腿呀,(眾)一吃一伸腿呀,
  (郭)一吃一瞪眼哪,(眾)一吃一瞪眼哪,
  (郭)這是什麼飯哪?(眾)這是什麼飯哪?
  (郭)伸腿瞪眼丸哪!(眾)伸腿瞪眼丸哪!……

  郭祥不知什麼時候學的,聽起來簡直跟建築工人們的調門一模一樣,還故意掛了點天津味兒。加上他的聲音又是那樣的飽滿和愉快,更增加了強烈的感染力,把戰士們一個個煽得像歡叫的小火苗似的,比合唱隊還唱得抑揚有致。不一會兒工夫,就把那些大木頭抬到了山頂,可惜的是最後兩句過於逗笑,戰士們沒唱完就咯咯地笑了。

  大家放下木頭,一面擦汗,一面說笑。大順和楊春迎上前去。郭祥把眼一眯細,笑著說:「這不是劉大順嗎!你回來啦!」

  他一面說。一面快步搶過來同大順握手。又說:「你這次回國半年還多了吧?」

  「有八九個月了。」大順笑著說。

  戰士們也圍上來,紛紛同大順握手。有好幾個戰士說:「大順,什麼時候跟我們作報告呀?」

  大順臉紅紅的,靦腆地笑了一笑。

  「看,人家屁股還沒沾地兒,就給你作報告呀!」郭祥一面說,一面拉著大順,「走!到連部去。」

  楊春隨隨便便地向郭祥打了個敬禮,說:「任務完成,我回去了。」

  「大亂,」郭祥笑著說,「你是嫌我們連的伙食不好吧?」

  「你老叫人的小名幹什麼!人家是沒有大名還是怎麼的?」楊春不高興地說。

  「好好,以後叫你楊春同志還不行嗎!」郭祥轉過臉對大順笑著說,「別看人小,自尊心可強著哩!」

  「你別跟我開玩笑。你對人最不關心了!我托你的事件麼時候給我辦哪?」

  「你說的是調動工作的事吧?」郭祥搖搖頭笑著說,「那事不行!你要下連,你自己到團首長那兒說去。別走私人路線。」

  「我現在誰也不求了。」楊春得意地說,「團首長己經批准啦,我三兩天就來。」

  「真的?」

  「哄你是小狗子。」

  郭祥一愣:「那你還托我千什麼?」

  楊春鬼笑著說:「嘿,我就是測驗測驗你,對我是不是真關心哪!」

  「瞧,你這小子比我還嘎!」

  楊春笑著,一溜煙下山去了。

  郭祥領著大順進了一號坑道,來到連部。他拿起大暖瓶倒了一大缸子開水,給大順放到子彈箱上,笑嘻嘻地問:「大順,你瞧咱們連的工事怎麼樣?」

  「真想不到!」劉大順讚歎地說。

  「這還不算完!」郭祥頗有一點自得的神氣,「你看今天扛的木頭了吧,除了加固坑道口,我還準備叫木工組給大家做點槍架、碗架、小桌子、小凳子。一切都要長期打算。只要敵人不罷手,我們就跟他磨下去,直到把它磨垮磨死為止。我要試試帝國主義到底有多大力氣。就像一盞燈,我不相信它沒有熬幹的時候!」

  他掏出煙荷包,一邊卷他的大喇叭筒一邊問:「你這次回到祖國,都到了什麼地方?」

  「北京,西安,蘭州,銀川,玉門,新疆,差不多大西北都跑到了。」

  「怪不得這麼長時間!」郭祥把卷起的喇叭筒在蠟燭上點著。抽了一口,然後仰起臉兒,眼裡放出光彩,笑微微地問,「你們見到了毛主席嗎?」

  「見了。」大順頭一低,略帶羞澀地說。

  「還有咱們的周總理、朱總司令,你們全見到了嗎?」

  「全見到了。」

  「他們的身體怎麼樣?」

  「我仿佛覺得,比相片上的要瘦一些。」

  「那是肯定的。」郭祥說,「我們新中國才建立,事情那麼多,再加上這麼大一個戰爭,他們真夠操心的了!」

  「那天我實在太激動了。」大順說,「不知怎麼的,大淚珠子乓乓直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時候,如果主席說,你把前面那座大山炸平,我也會馬上抱著炸藥撲上去。」

  「可惜我一直沒見過他們。」郭祥輕輕歎了口氣,惋惜地說。「解放戰爭,我們的部隊好幾次離西柏坡只有幾十裡路,可惜的是沒有這個機會。」他把那個大喇叭筒一連抽了幾口,又接著說,「那天修工事太累了,我蓋了個大衣就睡著了。看見主席披著大衣,掛著望遠鏡,和周總理、朱總司令一塊兒說笑著,從那邊高山上走下來。我連忙跑上去給他們打了個敬禮,他們笑著問:『郭祥,工事修得怎麼樣?三號坑道打通了沒有?』我說,『報告首長,快打通了,用不了幾天了。』毛主席很高興,就走過來一隻手握著我的手,一隻手扶著我的肩膀笑著說:『郭祥啊郭祥!党培養你也有十多年了。你可要好好幹哪!這場戰爭的意義是很偉大的。打得好不好,不單對東方,對全世界人民都有很大影響。你可不能粗心大意呵!我們是只能前進,不能後退,只能打勝,不能打敗! ……』我正要向主席表決心,通訊員把我喊醒了,要不我還得跟主席談下去呢……」

  郭祥的大喇叭筒一閃一閃,照見他的臉色充滿幸福的紅光,就好像真的有這番經歷似的。

  沉了沉,郭祥又問:「你這次回國,祖國人民很熱情吧?」

  「真是沒法說了。」劉大順說,「我們在玉門油礦作了報告,工人們抱住我們一邊哭,一邊說:『我們每天一端起飯碗,就想起最可愛的人是不是吃上飯了?睡在被窩裡就想起,最可愛的人是不是睡暖了?不是你們一口炒麵一口雪,我們怎麼會有這麼幸福的生活呢!……』在新疆,有個103歲的維吾爾族老大娘,聽說我們去了,她騎了一匹馬,馱著三鬥麥子,拿著45000元人民幣趕來了。她說:『孫子,我是一個窮老婆子,沒有別的支援你們,這麥子是我秋天抬的,這錢是我紡線掙的,送給你們,表示我一點心意吧。』這種事在各個地方都說不完……」

  「祖國人民真是太熱情了!」郭祥深襟地慨眥著說,「要不是他們全力支援,憑什麼打這麼多勝仗呵!」

  「他們感動得我哭了好多次。」劉大順說,「我最受不了的,就是每到一個地方還要來抬找們,女同志也搶著來抬。還說;『抬著最可愛的人,累也不覺累,沉也不覺沉。』這時候,你不讓抬也不行,往下跳也不行。感動得你直想哭。我老想,自己究竟做了什麼貢獻,值得人民這樣熱愛呢?人民的熱情,我覺著就是粉身碎骨也報答不完……」

  「你說得對!」郭祥望著他激動的面容,認真地說。

  「連長,你知道我是有錯誤的。」劉大順接著說,「這次回來,過鴨綠江的時候,我心裡好難受。想起開始入朝,找的覺悟實在太低了,我確實不理解這場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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