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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師長回過頭對周僕笑著說:「你看你的這個兵思想還不通哪!……看起來,這小嘎子,跟郭祥是一類角色!」

  大家向前走了一程,向左拐進一條更窄的山溝。這裡彈坑十分密集,幾乎一個挨著一個。許多大樹被炮火攔腰斬斷,地皮燒得烏黑。周僕指指前面一座歪脖山說:「前面就是雞鳴山了!」

  話剛落音,從前面矮樹叢裡跑出兩個人來,向師長恭恭敬敬地打了一個敬禮。師長一看,正是三連連長郭祥,後面跟著個挎衝鋒槍的小通訊員。他們雖然滿身泥土,但都紮著皮帶,把腰殺得細細的,褲腳也用帶子紮緊,顯得十分利索英武。

  師長顯然很高興,一面趕上去握手,一面帶有批評的意味說:「又不是外賓,還來接我們幹什麼!」

  「我們怕首長認不得路。」郭祥笑嘻嘻地說,「你看這山都打成禿子的腦瓜了,要沒人帶,怕你還真找不到哩!」

  師長見郭祥精神抖擻,滿意地望著他笑了一笑:「你們這一次打得不錯,聽說還有一些創造,所以我要來親自看看。」

  「創造,」郭祥不由一愣,紅著臉說,「我們沒有什麼創造。」

  「一號今天主要看你們的工事。」周僕解釋說,「你先領我們看看,隨後找幾個人座談下。」

  郭祥點點頭,領大家上山。一時繞過大炸彈坑, 一時跳過歪倒的樹幹。整個山坡,果然被打得像瘌痢頭似的。再往上走,已經分不出彈坑,因為經過炮火反復地耕梨,已經成了一片喧土。郭祥回頭看見師長和團政委深一腳淺一腳的,心中老大不忍地說:「一號,你要瞭解什麼情況。打個電話,我跑一趟不就行了嗎?幹嗎非要親自來看?」

  「嗯,有些事就是要親自看看才行。」師長從喧土裡拔出腿說。

  師長和團政委的到來,一方面使郭祥興奮和感激,一方面又擔心首長的安全。好在天色已經黃昏,正是前線上沉寂的時刻,只偶爾有幾發冷炮落在附近。郭祥打定主意,想儘快地帶他們看完工事,免得發生意外。在這一點上,周僕正與郭祥的想法相同。但師長卻想利用這個機會,得到更多的東兩。在這個經過炮火洗禮的陣地上,他的步態越發從容,煞像一個愛好風景的人,貪饞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師長站在交通壕裡,首先看了看敵方。可惜暮色蒼茫,只能看到敵人陣地的輪廓,和炮彈出口時的閃光。山下有一條小河,像一條曲曲彎彎的白蛇,靜靜地躺在敵我之間的山谷裡。在我方的陣地上,師長立刻發現山頂上只修了一些假工事,真正的工事卻修在半山腰裡;根據自然地形,挖了一道半圓形的交通壕,就像羅圈椅的椅背一般。交通壕裡修丁若干有掩蓋的火力點。在暮色的掩護下,戰士們正在搶修被炮火打壞的工事。塹壕裡發出一片小鎬小鍬的響聲。師長順交通壕走著,一面同戰士們握手,一面進行親切的慰問。指導員老模範和排長們,也紛紛趕過來向師長敬禮。整個連隊都因為師長的到來,顯得十分興奮激動,聽得出小鎬小鍬的響聲都有點不一樣了。

  在交通壕外面的山坳裡,也有鎬鍬的響聲傳來。師長往下一看,那裡有一片模模糊糊的人影,就隨口問:「那裡在挖什麼?」

  「正在埋敵人的死屍呢。」郭祥答道,「這幾天天氣熱,死屍都發臭了。要不埋起來,明年春天瘟疫流行,對群眾也不好。」

  師長點點頭,又問:「在這個凹凹裡打死的敵人不少吧?」

  「傷的不算,光死的也有七八百人。」一個戰士插嘴說,「勝利以後,在這兒開闢個蘋果園,收成准錯不了。都是上等肥料!」

  人們笑起來。師長回頭一望,見這個戰士生得像小炮彈似的,精力充沛,性格幽默,很逗人喜歡,就問:「你叫什麼名字?」

  「他叫齊堆兒。」郭祥笑著介紹說,「現在是我們的四班長。是我們連的老資格了。上次,打敵人噴火坦克的就是他!」

  「首長不認識我,我可認得首長哩!」齊堆兒笑著說,「一號,你當營長的時候,一講話老愛說:『同志們!這次打仗,我們一定要用刺刀殺出威風來!』有沒有這話?」

  帥長的臉上浮出微笑,眯細著眼說:「東西莊那次拚刺刀,有你嗎?」

  「有哇!」齊堆兒興奮地說,「那時候,我年紀小,一個日本鬼子把我攔腰抱住,摔倒了。他騎在我身上,正要下毒手,我一瞅,他皮帶上掛著個小甜瓜手榴彈,我就嗖地拉開了弦。嚇得日本鬼子撒腿就跑,我就用他的手榴彈送他回了『老家』。那次,你還獎給我一個小本呢……」

  「噢,是你呀,小調皮鬼!」師長哈哈大笑起來,上去握著他的手說,「你不是復員了麼,怎麼又來了?」

  「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嘛!」齊堆兒笑著說。

  郭祥老是擔心首長的安全,見齊堆說個沒完,就向他擠擠眼說:「齊堆兒!首長的時間寶貴,你快領他看看你們的貓耳洞吧!」

  齊堆會意,領著師長沿交通壕向前走去。走了不遠,就看見交通壕的裡壁上,有一個半人高的小洞。平常的貓耳洞,只能容納一兩個人,這個卻是斜挖下去,像是很深的樣子。郭樣和齊堆在頭前領著,師長和周僕貓著腰隨後鑽了進去。裡面黑洞洞的,什麼也瞅不見。大約走了五六米遠,師長停住腳步問:「現在每個洞能盛多少人?」

  「能盛一個班的兵力。」郭祥說,「敵人一開始炮火急襲,我們就鑽進來待避,外面只留少數人觀察。」

  「出擊來得及嗎?」

  「來得及。炮火一延伸,我們就立刻跑出去,一點都不誤事。」

  師長沉思了一會兒,用手指敲敲洞頂:「一般的炮彈能頂得住嗎?」

  「沒事兒。」郭祥笑著說,「上面的積土有兩米來厚呢!」

  「如果口子被堵住呢」

  「那邊還有一個出口。」郭祥答,「原來的貓耳洞都是孤立的,一是盛人少,二是聯繫困難。我們就把它連起來了。」

  郭祥說著,就轉了一個「U」形的小彎兒,領著大夥從另一個洞口鑽出來。

  師長顯然很高興,拍拍土,回過頭久久望著洞口,就像鑒賞什麼藝術品似的,自言自語地說:「噢,問題原來是這樣解決的!」

  沿著交通壕,都是這種「U」形的工事。

  師長又問:「還有別的工事嗎?」

  郭祥指指山的左側說:「那邊挖了個屯兵洞,首長還看不看?」

  「當然要看!」師長笑著說,「到哪裡去找這麼好的大學呀!」

  說著,就隨郭祥轉到山的左後側。這裡有個一人高的洞口,是從山腹掏進去的。師長和周僕隨著郭祥走進去,原來是一公尺來寬的一條甬道,約有十公尺長。壁上削了幾個小土台,點著幾支蠟燭。借著昏黃暗淡的燭光,看見地上鋪著柴草,放著背包。再往裡是彈藥和武器。郭祥解釋說:「前面貓耳洞不需要放過多的兵力,所以我們就挖了這個屯兵洞;再說一守好多天,彈藥也要有個存放的地方。」

  師長點點頭,說:「看起來這比貓耳洞堅固多了。」

  「炮彈落在上頭,就像敲小鼓似的。」郭祥笑著說,「前幾天,敵人向這個山頭打了好幾千發炮彈,連我們的汗毛都沒碰著一根。」

  大家笑起來。周僕笑得眯著眼說:「今天的座談會,我看就在這兒開吧!」

  不一時,參加座談會的支部委員、小組長、活動分子都已來齊。師長和周僕坐在戰士的背包上,大家圍攏著他們,散亂地坐著。周僕剛掏出他那小拳頭般的大煙斗,郭樣就湊過去了。周僕笑著說:「喝!你的動作倒不慢哪!」

  「政委,你就快讓我們共點產吧!」郭祥嘻嘻地笑著說,「我們已經好幾天沒有聞到煙昧了。」

  「要不是我早有準備,怕還過不了這一關呢!」

  周僕說著,讓小迷糊掏出煙來。郭祥竟以主人的身份,會抽煙的每人甩了支過去,人家在燭頭上燃著,會場的氣氛立刻活躍起來。

  周僕笑微微地望著師長,等待他發表講話。

  師長一直埋頭在沉思裡。這時抬起頭說:「還是大家多談談吧,比如說,你們這個創造,是怎麼發展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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