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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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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我們也採用了一些辦法。」周僕說,「例如兵力上的前輕後重,火器上的前重後輕;還有適時的撤退和反擊,來奪回失去的陣地……」 「對,我們是採用了一些辦法,」師長接過來說,「但是,這些辦法都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當前敵我雙方的基本情況,還是像過去一樣:敵人仍然佔有裝備上、火力上的優勢,而士兵的戰鬥力則很差,這是由它的戰爭非正義性所決定的。相反,我們在政治上處於絕對優勢,在武器裝備上則處於劣勢。雙方力量的消長,必然會有一個過程。這是很清楚的。但是我們不是機械唯物論者,我們不能等待改善了武器裝備才去戰勝敵人。我們需要發揮主觀能動性,需要現在就拿出辦法來抵消敵人的火力優勢。老周,說實在話,這些天我都沒有好好睡覺,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但是,遺憾得很,我沒有想出什麼辦法。昨天晚上,我的腦子才霍然一亮,想起主席的話,『只有蠢人,才是他一個人,或者邀集一堆人,不作調整,而只是冥恩苦索地「想辦法」,「打主意」。須知這是一定不能想出什麼好辦法,打出什麼好主意的。』我看我就犯了這種毛病。所以,今天我就跑到你這裡來了。」 周僕由於精神過於集中,沒有注意茶壺的水已經沸騰起來,被衝開的壺蓋,嗆啷一聲滾在地下。他連忙拾起壺蓋,熄了火,倒了滿滿一荼缸水,端到師長面前,然後笑著說:「說真的,我們只是忙於應付情況,這方面的經驗還沒有好好總結哪!」 師長端起茶缸,一面吹散熱氣,一面問:「你們有沒有一些單位,這次打得比較好,而傷亡又比較小的?」 「這當然有。」周僕笑著說,「我們的三連打得就比較好。他們前兩天,打下敵人幾十次衝鋒,自己的傷亡還不到20個人。」 「怎麼,還不到20個人了。」師長的眉毛一揚。 「如果我記得不錯,大概是18個人。」 師長神情興奮,笑著問:「郭祥這個嘎傢伙,他又出什麼鬼點子了?」 「據說,工事修得比較好。」 「什麼樣的工事?」 周僕一時回答不出,漲紅著臉說:「我們還沒來得及看呢,……聽他們營長說:敵人要打炮的時候,郭祥吹一聲哨子,他們就隱蔽在工事裡,外面只留一兩個哨兵觀察:等到敵人炮火一停,他們就跳出來反擊敵人。」 「大家都是這樣打法。」師長顯然不滿足地說,「問題是:為什麼別人的工事被炮火摧毀了,他們的工事沒有被摧毀呢?」 周僕一時回答不出,師長不禁埋怨道:「老周,你們當政治幹部的,也要多關心點軍事嘛!」 周僕正要回話,只聽前面的槍炮聲驟然激烈起來。他急忙跨出洞子,對著作戰室問:「王參謀!前面有情況嗎?」 王參謀從另一個洞子裡鑽出來,說:「據剛才二營報告,敵人正掩護著抬死屍呢!」 師長立刻從洞子裡走出去,岔開腳步問:「在哪個陣地前面拉死屍呀?」 「八連。」 師長嚴肅地說:「你告訴八連:一個也不能叫敵人抬走!」 「敵人已經放了煙幕。」 「放了煙幕,就不好辦了。」師長把手一揮,「給我向煙霧裡打!」 參謀應聲退去。師長偏著頭看了看太陽,又看了看表,已經下午三點鐘了,就轉向周僕說;「我要到三連看看。」 周僕臉上立刻顯出為難的樣子。他的大眼睛閃了兒閃笑著說:「依我看不要去了。我把郭祥找來,跟你詳詳細細地彙報一下,也是一樣嘛!」 「不,我要親自看看他的工事。」 「你看天也晚了。」周僕指指太陽說,「我們走到也看不清了。」 師長笑著說:「你這個老周真有一套。上次你說太早,這次你又說穴晚,我知道你搞的什麼戰術!」 「好好,既然這樣,那我就陪你一塊去吧!周僕跑到作戰室,給團長打了電話,叫他趕快回來。接著又招呼小迷糊說:「你把那煙再帶上幾盒,那裡還有一個煙鬼呢!」 小迷糊給周僕拿上大衣,隨同師長出發。不一會工夫,這位外號「爬山虎」的師長,又嗖嗖地跑到人們前面去了。 【第二章 楓葉紅時(二)】 越過一道山梁,他們就沿著山邊的小徑穿行在峽谷裡。山徑上堆滿了厚厚一層落葉,還夾雜著敵人不惜血本從飛機上撒下來的大量傳單。腳步踏上去,發出嗦嗦的響聲。山谷裡的稻田,已經搶收完畢,高粱只扡去紅穗,剩下的高梁稈兒在颯颯的秋風裡搖擺著。 他們愈往前走,炮彈坑愈多。矮矮的松樹和灌木的枝條都被燒得黑烏烏的。敵人的炮兵校正機,在頭上不死不活地哼哼著,一陣陣排炮不時落在這邊和那邊的山谷裡。師長毫不理會,只偶爾抬起頭來單望那架校正機,照舊走自己的。快要接近前面山口的時候,團部帶路的小通訊員,忽然停住腳步。他長得又虎勢又機靈,圓乎乎的小臉上,閃動著一雙貓眼。他把衝鋒槍往後一背,沉著小臉說:「首長們!前面就是敵人炮火封鎖區。平時我服從你們,這會兒你們可得聽我的!」 師長望著他那天真而又異乎尋常的嚴肅的神態,不由得微笑起來。 那個小鬼又說:「等會兒,敵人的排炮一落地,我們就猛跑過去,誰也不許慢騰騰的!」 「好,好,我們大家都歸你指揮!」師長點點頭笑著說。 說話間, 一陣排炮打在山口,立刻騰起一片黑煙,接著是一陣轟隆隆的巨響。小鬼喊了一聲「跑呵!」接著猛跑了幾步,回頭一看,師長和周僕只不過加快了一點腳步,並沒有跑。小鬼急得什麼似的,兩個貓眼骨碌一轉,從挎包裡拿出兩個蒜瓣,一個鼻孔裡塞了一個,連聲喊道:「快快!毒氣!毒氣!」 小鬼說著,箭似地猛跑過去。師長和其他人也不自覺地跟著他跑了起來。等到跑過山口,大家才放慢了腳步。師長一面喘氣一面擦汗,說:「什麼毒氣,我怎麼沒聞見昧兒呀?」 「我也沒聞見什麼!」周僕說。 參謀們紛紛地問:「小鬼!你聞見了沒有?」 小鬼臉偏向一邊。眨巴著一雙貓眼鬼笑著,還現出兩個小小的酒窩兒。師長斜了他一眼,說:「哼!別問了,我們這些老兵都叫他騙了!」 大家哄地笑起來。 師長有興趣地望著小鬼,問:「這個小傢伙,你多大啦?」 「16啦。」他眨巴著眼。 「你什麼時候參軍的?」 「才不幾天兒。」 「好,不幾天兒,你就學會騙人啦!」師長哈哈笑著,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楊春。」 「他的小名叫大亂,是鳳凰堡楊大媽的兒子。」周僕代為介紹說,「自從楊雪犧牲以後,楊大媽就又把他送來參軍了!」 「噢!……」師長感情深沉地應了一聲。隔了半晌,才感慨地說,「真是一位英雄的母親!我好多年沒有見她了。」 師長趕上幾步,和楊春並著肩膀走,一面說:「楊春!下次給你媽媽寫信, 一定替我問個好。我在你們家養過傷,你一提她會記得我的。」 說過,師長又撫著他的肩頭說:「小鬼!你這次來朝鮮,可要好好幹哪!」 楊春咕嘟著嘴說:「我有心好好幹,就是他們不放我到前方去。」 「這還不算前方嗎?」師長笑著問。 「這算什麼前方!我要到步兵連去,一槍一刀地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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