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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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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芳婉兒地一聲笑起來,說:「這一次,你們可以充分準備準備!」 郭樣怕再說下去打擊徐芳的情緒,當然更想瞭解楊雪的情況,就轉了話題,問:「小徐,你從後方醫院回來多長時間了?」 徐芳聽到他提起後方醫院,眼裡立刻出現了慌亂的表情,慢吞吞地說:「總有一個來月了。」 「你在後方醫院,情況還很好吧?」 「好,好。」她含含糊糊地回答著,提起背包要走,「我先到連隊看看去,以後再細談吧。」 郭樣越發覺得可疑,上前把她攔住,說:「小徐,你再稍呆一會兒。我問你,小楊現在怎麼樣了?」 這話不問還好,提起小楊,徐芳眼圈一紅,立刻低下頭去,不言聲了。 郭祥更著急了,忙問:「你快說呀,她到底怎麼樣了?」 「她,她犧牲了。」徐芳抽抽咽咽地說。 「什麼?你,你說什麼?」 「她已經犧牲一個月了。」 郭祥一聽,登時全身一震,兩眼發黑,腳下的土地直往下沉,好半天沒有言語。海風嗚嗚吹著,只聽見一陣一陣嘩嘩的浪聲。 「郭祥同志,我知道這消息對你意味著什麼。」徐芳拭著淚說,「來以前,我本來決心不告訴你。可是,你是一個久經鍛煉的人,有堅強意志的人,我覺著,老是瞞著你,也不是個辦法。 「你說吧,小徐,我受得住!」郭祥略略抬起頭說。 「那是在一個月以前,」徐芳的聲調稍許平靜了些,「我跟小楊姐姐在車站一上轉送傷患,回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我們剛剛走到村邊,看見有四架野馬式飛過來。這本來是平常的事。可是,這時候,特務分子從山背後打起了幾顆信號彈,飛機就圍著村子轉起來了。小楊一看不好,就趕快敲鐘報警。輕傷患紛紛往防空洞裡猛跑。敵機接著開始了轟炸。又是扔汽油彈,又是打機關炮,好幾處房子都著火了。小楊是情況越緊張她越沉著。她見我在地下趴著,就說:『小徐!不要慌,咱們趕快背重傷患去!同志們在前方沒有犧牲,決不能叫他們死在後方。』說著,就飛跑到著火的病房去了。我也跟著她跑去。我從來沒看到她的腿腳這麼快,彈片、子彈、泥塊、石頭像雨點似地落著,她全不在意。她一連背出了七八個重傷患。這時候,在防空洞口上,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就問我們:『小英子呢?你們誰見小英子了?』一個護士說:『她跑去攙傷患了。』小楊著急地說:『哎呀,你們沒有攔住她呀?』那個護士說:『你可攔得住呀!她把小腦瓜一歪,就跑出去了。』一個傷患說:『你們到四病室看看吧,她把我剛剛攙出來,就一溜煙跑回去了。』小楊一聽,立刻箭也似的向四病室猛跑。這時候,四病室已經起火,像火車頭似地冒著一團一團的黑煙。門窗也燒著了,小楊就從火門子裡撲了進去,把白英子背了出來。原來這孩子被塌下來的木頭砸傷了。小楊背著她一面跑,一面昂起頭看著敵機。這時候,一架敵機俯衝下來,扔了一個炸彈。炸起的黑煙塵土把她們遮蓋住了。黑煙過去,我們看見她們還在地上趴著,我們都一連聲喊:『小楊!小楊!快跑呀!』她還是紋絲不動。我們就知道不好,跑到跟前一看,才看見小楊伏在小英子的身上昏過去了。她身上中了好幾塊彈片,身邊流下了好幾灘血。小英子正摟著她的肩膀哭呢…… 「這時候,敵機已經飛走了,傷患們,醫院的人們全圍過來看她、我輕輕地把她往起一扶,她睜開了那雙像啟明星樣的兩眼,望著大家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她那本來有點紅黑的臉,這時卻像一朵白牡丹似的。醫生們歡喜地說:『不要緊,快抬去搶救!』我們就把她抬回到住處。因為傷勢過重,她又昏迷過去。手術包紮以後,我和小英子一直守著她。等到後半夜,我給她喂水,她才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她望望我和小英子,微微一笑,安詳地說:『小徐,你們歇一會兒吧,我這傷太重,不一定能支撐到明天了。』小英子一聽,眼淚汪汪地說:『你會好的!你會好的!』我也急了,我說:『小楊姐,你怎麼說這個呀!我還等你好了,一塊兒給傷患們演節目呢!』小楊姐就撫摩著小英子的頭說:『小英子!你是個好孩子。朝鮮戰爭早晚要勝利的。你要好好學習,等勝利了,好好建設你們的國家。』說過,她又拉著我的手說:『小徐,咱倆雖然在一塊兒時間不長,就像親姐妹似的。你替我寫一封信,好好安慰安慰我爹我媽。我們村階級鬥爭很複雜,我媽在村裡工作很難。叫她遇見事不要著急,好好保重身體,不要難過。也告訴我弟弟,不要老是貪玩,將來有機會,可以到部隊去。』說過以後,我看她老是深情地望著我,好像還要說什麼,嘴張了幾張沒有說出來。沉了好一陣,才說:『小徐,你把我那挎包拿來。』我從牆上取下挎包,放在她頭前,她翻了翻,取出她常用的一個小紅梳子,一麵包著紅邊的小圓鏡子,還翻,取出她常用的一個小紅梳子,一麵包著紅邊的小圓鏡子,還有一個一直保存著捨不得用的筆記本。她把那個筆記本遞到小英子手裡,然後又拿起梳子說:『小徐,我也沒有別的東西,這個就留給你吧。』說過,又拿起小圓鏡子,眼圈一紅,說:『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他要回不來,那就不要說了;要是他活著回來,你就把這給我嘎子哥留個紀念吧。你對他說,他是一塊真金,我,我對不起他……』說到這兒,她的淚刷地一下流下來,再也止不住了。小英子和我全哭了。我說:『小楊姐,你不要想得太多,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她擺擺手,又從口袋上取下自己的鋼筆,說:『還有這支鋼筆也留給他吧,我記得他那支筆老漏水兒,已經不好用了……』她把筆遞到我手裡不久,就咽了氣……」 徐芳說到這裡,又掏出手帕拭淚。接著從挎包裡取出一個紅綢包兒,遞到郭祥手裡。郭樣展開,裡麵包的就是那支楊雪用過多年的黑杆金星筆和那麵包著紅邊的小圓鏡子。那面鏡子看來比水晶還要晶瑩,比雪還要潔白,比銀子還要明亮。郭祥本來在極力地克制著自己,嘴唇上咬出了一排血印,現在睹物思人,淚如泉湧般地傾瀉而下…… 「把她埋在哪裡了?」呆了好大一會兒,他問。 「就埋在松風裡旁邊的小山上了。」徐芳說,「我們把她的全身都擦洗得特別乾淨,然後用白布裹了。頭也給她洗了,梳了。小楊姐姐樣子一點沒有變,就像她睡著了似的。埋葬那天,到了很多人,除了工作人員、傷患,還有松風裡的群眾和郡裡的幹部。白英子和朝鮮的婦女們哭得特別哀痛。郡人民委員會的幹部說:小楊是一個偉大的國際主義戰士,是中朝友誼的象徵,他們還要呈報金日成將軍……」 郭樣深深她垂下頭去。 徐芳又是安慰又是感歎地說:「郭祥同志,不要說你,我們誰不喜歡她呀!傷患們要是一天不見她,就要問:『小楊呢?她到哪兒去啦?』我乍到醫院,看到戰士的血就害怕,到病房裡也覺著氣味難聞,給戰士端大小便,還戴著厚厚的口罩。可是小楊姐姐呢?她的一生,都是守著傷患度過的,我就從來沒有見過她嫌髒的時候。她對戰士的感情多深厚呵!……什麼時候,我才能鍛煉得像她那樣呢!」 郭祥心潮澎湃,思緒如麻,徐芳剛才的話他大部分沒有聽清。他略略抬起頭,說:「小徐,你先到連裡歇歇吧,我隨後就回。」 徐芳知道他心中難過,想獨自呆一會兒,就歎了口氣,背起背包、提琴,獨自回村裡去了。 大海正起著早潮。暗綠色的海水,卷起城牆一樣高的巨浪狂湧過來,那陣勢真像千萬匹奔騰的戰馬,向著敵人衝鋒陷陣。當它湧到岸邊時,不斷發出激越的沉雷一般的浪聲。郭祥望著大海,默默地想著他少年時的夥伴,他的同志和戰友的一生。他仿佛看見這個矯健的女戰士,短髮上戴著軍帽,背著紅十字包,面含微笑,英姿勃勃地踏著波浪向他走來,對他親切地說:「嘎子哥!你在這兒傻呆著幹什麼呀?我是一個貧農的女兒,一個人民的戰士,一個共產黨員,今天我所做的,不過是自己應盡的一份責任罷了。有什麼可傷心的呢?你自己不是也常說,為普天下的勞苦大眾流血犧牲是我們的本分麼?……只要你在戰場上多殺敵人,為被害的人民報仇,使人早日得到解放,那就是我的心願了……嘎子哥,快快回營去吧!……」這時候,郭祥的淚不絕地傾瀉到鹹澀的海水裡。奔騰的海水呵,世界上一切形形色色的反動派們,它們吞噬了多少人民優秀的兒女!它們在這大地上,在他們親人的心裡造成了多麼深的傷痛!但是,人民的傷痛都將化成仇恨,人民的仇恨都將化成勇敢,就像這漫天的海水一樣,終將沖毀一切反動派的統治。今天,郭祥的胸中,就像面前這大海的狂濤一般不斷地奔騰著,翻卷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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