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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不不,」郭祥說,「我似乎覺著有點兒力氣了,頭也沒有那麼痛了。就是腿不爭氣,你明天扶著我鍛煉鍛煉!」

  正在這時,聽見外面有推柴門的聲音。大夯順著窗上的破洞往外一看,只見一個鬼鬼祟祟的人,戴著平頂窄邊的洋草帽兒,留著小日本鬍子,已經推開柴門闖了進來。老媽媽也似乎聽到了響動,一溜小跑地迎上去,用身子將那人攔住。兩個人站在那裡說了幾句,那人才假笑了一聲,勉勉強強地走了,一邊走一邊還回頭向院子裡偷看。老媽媽等那人走遠,把柴門緊緊閉上,慢慢地回到屋裡。

  大夯把剛才的情景告知郭祥。郭祥指指外面,用朝語問:「阿媽妮!剛才什麼人來了?」

  「一個地主。」老媽媽面帶愁容地說。

  郭祥暗暗吃了一驚,又問:「他來幹什麼?」

  老媽媽比劃了半天,郭祥才明白:那地主說自己的貓丟了,到這裡來找一找。郭祥心裡登時焦灼不安起來,不知什麼跡象引起了敵人的懷疑。很明顯,敵人雖然走了,決不會就此甘休。如果地主把治安隊或美國人勾來,自己的生命事小,老媽媽可怎麼辦?郭祥想到這裡,就說:「阿媽妮!我們走吧!」

  「什麼?你說什麼?」老媽媽驚愕地揚起了眉毛。

  「我們,北面的『卡』喲!」

  老媽媽聽到這話,激動地張開兩臂把郭祥抱住,用半通的中國話說:「這個的不行!不行!」她指指自己的胸口,又指指郭祥和喬大夯,「有阿媽妮,就有你們!……辦法的我有。」

  這天,老媽媽提前做了晚飯,喂了郭祥,又硬逼著喬大夯把兩大銅碗飯吃下去。大夯不吃,她就拿起銅勺來喂,弄得大夯脖粗臉紅,怪不好意思,只好把兩大銅碗飯都吃下去了。飯後,她又找出一條繩子,把被褥捆好。等天色黑下來,就叫大夯背起郭祥,帶上槍支,自己頂著被褥,把屋門、柴門全都鎖了。自己在前面引路,上了屋後的山坡。

  山坡上有兩座新墳。繞過新墳,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小徑。因為草深路小,小徑幾乎被掩蓋得看不見了。大夯緊緊跟著老媽媽的腳步,穿行在山腰裡,向著一條更幽僻的山溝走去。

  約摸走了十幾裡路,在迷離的月光下,看見前面有一座高高的懸崖,上面長著兩三棵古松。懸崖旁邊是一個陡坡,被長年的流水沖得坡坡坎坎。老媽媽走到這裡停住腳步,打打手勢,叫喬大夯要小心一點。接著,就攀著灌木叢,上了陡坡。大夯也跟了上去。沒提防,有幾隻宿鳥,從腳下驚起,噗愣愣地飛到山那邊去了。大夯不由地打了一個趔絆,定神一看,懸崖旁邊,有一個自然洞,洞口有半人來高。老媽媽把包袱放下,叫大夯把郭祥也放下來。兩個人就貓著腰鑽了進去。大夯劃了根火柴一看,裡面地方倒不小,完全可以直起腰來,中間還有一塊平平的石頭,像一盤大坑。老媽媽用裙子拂了拂上面的土,又鑽出去,抱了一抱嵩草鋪上。接著又展開被褥,鋪得平平的,讓大夯把郭祥抱進來躺下。

  老媽媽臨走,撫摩著郭祥的頭說:「阿德兒,好好睡吧!關係的沒有。」說過,慈祥地笑了一笑,就出了洞口走了。

  第二天天還不亮,老媽媽就把飯送來。還拿來了兩個銅碗,兩把銅勺兒,一把沙壺。飯和酸菜都很多,足夠一天吃的。沙壺是供他們燒水用的,這個洞子角裡就不斷地滴噠著清冽的泉水。老媽媽為了在天亮以前趕回,沒有停多久,就下山去了。

  「這樣下去,總不是個辦法。」郭祥心中想道。「阿媽妮一早兒就送了飯來,她想必過了半夜就得起床。做了飯,又得摸著黑,爬山過嶺。就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也不過如此。何況阿媽妮已經這麼大年紀,長此下去,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麼辦呢?……」想到這裡,他的淚蛋蛋就滾到枕頭上去了。再加上洞子裡叮咚叮咚的滴水聲,也更使他難以入睡。

  大還沒有大亮,大夯就輕輕地起了床到外面觀察動靜;剛轉回來,郭祥就掙扎著坐起來說:「大個兒!老這樣子可不行呵。你今天扶著我走幾步吧!」

  「連長,」大夯笑著說,「叫我看還不行呢。」

  「怎麼不行?」郭祥說,「老這麼躺著,就是塊鐵也生銹了。」

  大夯從洞角的水汪裡,舀了半銅碗水,給郭祥濕了手巾,讓他搽了擦臉。郭祥顯得更精神了,扶著大夯,就要下來。大夯勸他不聽,只好用力攙扶著。哪知他的左腳剛一沾地,疼得「哎喲」了一聲,差點兒跌到地上。腦門上的汗珠子也乓乓地落了下來。

  「逞強不行呵,連長。」大夯輕聲地埋怨著,「老百姓常說,傷筋動骨要100天呢。」郭祥一時無話,只好在鋪上老老實實地坐下了。

  哪知進洞的第三天又出現了意外情況。

  這天早晨,老媽媽沒有來山上送飯,郭祥他們還以為有事誤了,並不在意。可是晌午過後,大夯出去望了多次,也不見蹤影。郭祥就懷疑,是不是出了什麼變故。天黑以後,他正要派大夯前去探問,老媽媽來了。她把盛飯的瓦罐往地上一放,一面喘氣,一面抱歉地說:「阿德兒!把你們餓壞了吧?」

  郭祥劃了根火柴一看,見老媽媽頭上紮著繃帶,白衣上還有幾縷血跡,吃驚地問:「阿媽妮!出了什麼事了?」

  老媽媽搖了搖頭,笑著說:「沒有什麼,你們快點吃吧!」

  郭祥和大夯,都著急得什麼似的,向阿媽妮表示,如果不講,這飯就不吃了。老媽媽才告訴他們:昨天晚上,治安隊突然闖到她的家裡搜查,問她的兒子是否回來了。最後,沒有搜查出什麼東西,就把她打了一頓,搶了一些東西走了。

  郭祥和大夯聽了,心中十分難過。郭祥覺得,自己作為一個革命戰士,不能保護人民,反而使阿媽妮受了連累,怎麼還能住下去呢?就拉著阿媽妮的手說:「阿媽妮!我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你就讓我們走吧!」

  老媽媽聽郭祥又說要走,顯然生了氣,好半天沒有言語。呆了一陣,才咕濃了一句什麼,接著站起身來,一面撩起裙子擦淚,一面鑽出了洞口。

  「阿媽妮!阿媽妮!」

  郭祥一連叫了兩聲,見老媽媽沒有答言,就對喬大夯說:「大夯!快,快去喊大娘回來!」

  大夯貓著腰出了洞子,又叫:「阿媽妮!阿媽妮!你回來一下。」

  可是老媽媽已經下了陡坡,頭也不回的走了。

  「真糟!」郭祥捶著床鋪,後悔不迭地說:「我又犯了主觀主義……」

  【第二十一章 樸貞淑】

  這喬大夯真是一個忠誠的戰士。他每天天不亮就起來,站在那幾棵古松下,觀察動靜,守衛洞口。

  昨天晚上,老媽媽生氣走了,也使他深為不安。總盼望老媽媽今天能早點來,好同她解釋解釋。誰知天色已經發白,還不見她的蹤影。正狐疑間,只見那邊小路上,出現了兩個人影。因為山谷裡還很幽暗,一時看不清楚。待走得切近,才看出前面走的那個,穿著白衣白裙,頂著瓦罐,正是老媽媽;後面跟著一個年輕婦女,穿著黃衣黑裙,頂著一個白包袱,兩隻手輕快地擺動著,晨風吹拂著她長長的飄帶翩翩走來。

  大夯一面告訴郭祥穿衣起床,一面到陡坡下去接。老媽媽把瓦罐交給大夯,興奮地說:「阿德兒,我給你們帶了客人來了!」

  說著,就把那個年輕婦女引進洞來。老媽媽指指她,笑著對郭祥說:「你們走的事,就對她說吧!」

  那位年輕婦女放下包袱,掏出小手帕擦了擦汗,熱情而大方地趕過來與郭祥、大夯握手,並且用比較熟練的漢語輕柔地說:「同志,你好!」

  郭祥連請她們坐下,大夯端來兩銅碗泉水。那位婦女一邊喝水,一邊反復地打量著郭祥,忽然問:「你,是不是連長東木?我們見過面吧?」

  郭祥仔細望瞭望她,覺得確實在哪裡見過,但又一時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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