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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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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導員,我不過說說我這心裡的樂和勁兒。」老呂頭笑嘻嘻地分辯著。 老模範說:「老呂頭,有一個任務,你願意接受嗎?」 「什麼任務?」 老模範指指朝鮮小姑娘,說:「這是連長帶來的一個孤兒,把她托給你收養著吧?」 老呂頭瞅了小姑娘一眼,猶猶豫豫地搖了搖頭。 「怎麼?」 「不行。」老呂頭又搖搖頭,「上次你們把小朴那孩子交給我,剛熱乎乎的,你們就楞把他弄走了,弄得我心裡空落落地難受了好多天,情緒老轉不過來……」 老呂頭說著,連眼睛都潮潮的了。 老模範微笑著說:「要是你不願意,我就把她交給別的班裡。」 「就放在連部吧!我照看她。」聯絡員小李接上說。 「你?」這下老呂頭斜了小李一眼,「毛手毛腳的,你照看得了?」 說著,老呂頭已經磨蹭到小姑娘身邊,蹲下來,撫摸著她那亂蓬蓬的頭,用朝鮮話心疼地問:「你幾歲了?」 「老爺爺,我十歲了。」 「你叫什麼?」 「白英子。」 「你出來多少天了了?」 「記不清了,好多好多天了。」 兩個人用朝語流利地問答著。然後,老呂頭嘆息了一聲,對大家說:「這孩子出來至少有個數月了,你看這頭上髒的!衣裳掛破了,傷口也沒有換藥。」 他拉著小姑娘的小手站起來,說:「走,英子,跟我到伙房先把臉洗洗!」 說著,拉著白英子的小手走出去了。 老模範望著老呂頭的背影微笑著。 郭祥驚訝地說:「這老呂頭會的朝鮮話還真不少哪!」 「要論說朝鮮話,除了聯絡員就數他了。」一個炊事員說,「以前小朴那孩子在這裡,兩個人一天到晚說個沒完,可熱乎著哪!」 炊事員們漸漸散去,老模範反復地端詳著郭祥,帶著幾分懷疑地問:「你這傷倒是好了沒有?」 「不好,人家就讓我出來啦?」郭祥一笑。 「不准!」老模範說,「瞧你臉色黃得厲害。」 「你瞧瞧去,後方醫院全是這個臉色。」郭祥說,「在那地方,好人也得給憋壞了。」 老模範碰碰他的肩膀,悄聲說:「你說實的,是不是開的小差兒?」 「小差倒是沒開,」郭祥把他那黑眼珠骨碌一轉,笑著說,「就是臨走時候,沒有通知他們。」 「你看你看,我就知道這裡頭有鬼!」老模範用手一指,然後批評說,「這可是你的老毛病了。要讓連裡同志知道。這影響夠多不好畦!」 「下次,下次一定注意。」郭祥故意低下頭說了聲。 「又是下次!我看你這次怎麼向上級交待。」 「幫幫忙!你去替我說說。」 「要說,你親自說去!」 「你這個指導員可真厲害。」 「就是要憋憋你才行!」 老模範神色極其嚴肅,把頭歪在一邊。郭祥噗哧一笑,掏出來一個信封,規規矩矩往小炕桌上一放,說:「這回,你可憋不住我嘍!」 老模範展開一看,又是介紹信,又是出院證,又是鑒定表,就用手指頭戳著他說:「真是嘎傢伙!你還找我尋開心哪!」 「別說這,」郭樣洋洋得意地說,「你先瞧瞧我的鑒定!」 老模範展開鑒定表,離得遠遠地笨笨磕磕地讀道: 該同志于1950年11月入院。在休養初期,一般表現尚好,能安心休養,遵守院規,並能幫助護理重傷患,給重傷同志端大小便,幫助護士打掃病房,尤其突出的是能夠在傷病員中開展文化娛樂活動,起到了活躍情緒的作用。曾獲得本院多次口頭表揚,並準備選為模範休養員。但該同志在後期沒有再接再厲,出現了嚴重的不安心現象。雖經再三說服,仍然固執己見,態度很是主觀。該同志回隊後,望領導上多多加強教育。 老模範念完鑒定表,笑著說:「進步肯定是有,就是沒有堅持到底。」 「我的老天!」郭祥說,「坦白說,我這一輩子,能抓上這麼一張鑒定表回來,已經很不易了!」 兩個人都朗聲大笑起來。 滿滿一盆麵條湯已經端來。小姑娘也回到連部。郭祥一看,小姑娘像換了另一個人,手臉腳丫洗得乾乾淨淨,更顯得秀氣了。頭髮也剛剛洗過,還沒有幹,發出一股肥皂的香味。她的髒汙的小褂和裙子已經脫去,穿著一件異常肥大的軍衣,挽著袖子,拖落到膝蓋上。她滿臉是笑,一跳一蹦地走進屋裡,坐到郭祥身邊。 「剛才,那個老爺爺可太好啦!」她說,「我以後就跟著他嗎?」 老模範和郭祥笑著點了點頭。 「這就是我們的家嗎?」 「對!這就是我們的家!」郭祥笑著說。 「還發給我槍嗎?」 「以後打仗,我繳一把小手槍給你。」 郭祥讓小李把話翻給她。 小姑娘的臉笑得像一朵花似地,把筷子一放,說:「叔叔,我給你們唱一支歌兒吧!」 說著,她立起來,用她那極不熟練的漢語唱著: 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一個毛澤東…… 她那細嫩的帶著奶腔的聲音,唱得老模範和郭祥的心裡熱烘烘的。 飯後,郭祥站起來,要去團營報到。老模範攔住他說:「你等一等!咱們連新來了一個同志,天天念叨你,說你們是自小的朋友,已經十多年沒見過面了。他說,你一回來,就馬上告訴他,他還給你帶著一封重要的信哩!」 【第五章 新來的老戰士】 「這倒是誰呀?」郭祥仰著下巴頦兒納悶。 「你想想看,」老模範笑著,「他一來就說:這個臭嘎子,在這兒當連長啦!嘿,他同我在桃園裡偷過桃兒,梨園裡偷過梨兒,大窪地裡拾過柴,泥坑裡摸過魚兒,大河裡打過水仗,莊稼地裡捉過蟈蟈兒,秋天掃樹葉,春天收柳笛兒,還鑽在草棵裡合吃過一個蜜蜜罐兒……你說是誰?」 郭樣笑了,笑得怪迷人的。他說:「是齊堆吧?」 「對啦。」 「這小子,他不是復員了嗎?」 「是呀,」老模範說,「他說:諸位是盞長明燈,小弟是塊爛火石。不用我,把我放到牆旮旯裡,我也不埋怨;要用我,敲打幾下,我也能點個火兒,冒股煙兒。」 「這小子,怪話連篇!」郭祥笑著說,「他來以後表現得怎麼樣?」 「不錯,著實不錯!」老模範滿意地說,「來了不多天,人們就奉進了他兩個外號,一個叫『大肚皮』,一個叫『鑽探機』。」 「什麼意思?」郭祥有興趣地問。 「是這麼回事,」老模範解釋道,「他這人文化程度不算很高,可肚子像個大倉庫,玩藝兒實在不少。他能給大家說三國,講西遊,說起革命故事,更是沒個完。還能說相聲,編快板兒,編小劇兒。各種樂器都能擺弄幾下,尤其笛子,吹得忒好。來了不幾天,人就選他當了俱樂部主任。走到哪兒,活躍到哪兒。再加了小羅這個『文藝工作者』,現在咱們連比起三營還活躍哩!」 「怎麼又叫他『鑽探機』呢?」郭祥笑著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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