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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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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司機畢竟更加擔心車輛和彈藥的安全。當駕駛室的夜光錶將近四時,司機就提出來應該趕快找一個宿營的地方,以便把車輛隱蔽起來,免得遭受敵機的襲擊。郭祥不在乎這個。不是說:「再開一小段兒!」就是說:「不要緊,前邊還有好地方哪!」這樣一程一程地趕,不覺東方的天空出現了淡青色的晨光,敵人的早班飛機已經在遠處出現了。 司機急忙刹住車,跳下來。看看前不挨村,後不靠山,一條大公路,躺在空曠開闊的山谷裡,連一處可隱蔽車的地方都沒有。司機攤攤手,歎口氣說:「喏,聽你的話弗要緊,糟囉!」 郭樣下車,左看右看,前面幾十米外,只有一處十分破落的小院,被炸彈震得東倒而歪,還緊緊挨著公路。他走過去一看,裡面有幾間小房,一間草棚,還有一個門洞,這門洞剛剛能容下一輛卡車,就滿臉帶笑地走回來說:「沒問題!沒問題!」 「那地方行嗎?」司機懷疑地問。 「連咱們住的地方都解決啦。」郭祥笑著說,「你別看這個目標兒明顯,越明顯敵人越不在意!我包你今天沒事兒。」 司機到小院裡看了看,情緒有點不高。但此刻沒有別的辦法,只好依了郭樣,把車開到大門洞裡。 院子裡冷落無人,殘破不堪,連門窗也收有,看樣子主人逃出去已經不是一時半時。廚房裡一口鐵鍋,也早被敵人砸成碎片。兩個人無處做飯,只好隨便吃了幾把炒麵,到附近小河裡喝了點冷水。那司機因為過於疲勞,不上幾秒鐘就呼呼入睡,郭祥披著大衣坐在院裡看車,不一時也打起盹來。 這郭祥在長期遊擊戰爭的生活裡。養成了一種異常警覺的習慣,即便是入睡以後,一種輕微的風吹草動,也能把他驚醒。他剛要入睡,就聽見草房屋裡的稻草簌簌地響。凝神靜聽,聲音又沒有了,以為是晨風吹的,也就沒有在意。呆了一會兒,稻草又簌簌響動起來,他就半睜著眼睛,觀察著草堆的動靜。只見稻草向下滾落著,仿佛有人在裡面蠕動似的。「奠非藏的有壞人吧?」郭祥心裡跳動了一下,就站起來,向著草堆大喝了一聲:「誰?快快出來!」 草堆的簌簌聲立刻又停住了。郭祥為了防人暗算,跑到屋裡把司機的卡賓槍拿出來,用槍筒撥,原來是一個朝鮮小姑娘睡在草窩裡。也許因為剛才郭祥的聲音太大了一點,小姑娘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帶著驚恐的表情。 郭祥怕驚嚇著她,連忙把卡賓槍律牆上一靠,對她笑了一笑:「小姑娘,巴厘巴厘!」 小姑娘的恐懼消失了,從草窩裡鑽出來。郭祥一打量,她約有十一二歲,眼睛又黑又亮,留著齊眉的娃娃頭,穿著一個小肚褂兒,褪了色的黑粗布裙子上掛了好幾個三尖口子,光著兩隻小黑腳丫兒,頭髮上身上粘得都是草棍兒。由於她穿得過於單薄,在早晨的冷風裡,凍得瑟瑟發抖。 郭樣連忙脫下棉大衣,給她披在身上,指指房子問:「這是你的家麼?」 小姑娘不懂,郭祥又改用朝鮮話問:「你的,當辛吉比?(朝語:你的家)」 小姑娘搖了搖頭。 「你的吉比在哪裡呢?」 郭祥雖然加上手勢,小姑娘還是不懂。她不是這家的人,這一點是肯定了。可是她的家究竟在哪裡,她是怎樣到這個地方來的,卻無法知道。 「阿爸基的有?」郭樣搜索著他有限的幾個朝鮮詞彙,又問。 小姑娘聽懂了,指了指牆上靠著的槍:「米國撒拉米的(朝語:美國人),砰!砰!」 「阿媽妮的有?」郭祥接著問: 小姑娘又用小手指指天空:「米國邊機的(朝語:美國飛機),通!通!」 說著,她的眼裡湧出淚圈,又掀起黑裙,讓郭祥看了看她的小腿,小腿上紮著一條髒汙的繃帶。 這就是說,她的爸爸、媽媽都被美國人殺害了。她也負了傷。原來在他面前站著的是一個朝鮮孤兒。 郭祥心中悽惶,急忙把她摟過來,把她頭髮上粘的草葉草棍兒,一根一根揀掉。忽然想起,這孩子不知從什麼地方流落到這裡,這裡人也沒有,她一定還沒有吃飯。就急忙到駕駛室裡去找炒麵袋子,一看只剩下一小把了,就把它倒在小姑娘髒烏的掌心裡。小姑娘看來很餓,連著吞了兩口,就噎得咽不下去。郭祥眼裡看著,心裡難受,尋思著讓小姑娘好好地吃上一頓才好。又想,司機單獨執行任務,不會不帶糧食,就爬上車頂去翻,果然翻出半袋大米,還有一個被煙火熏黑的軍用飯盒。郭祥不由心中高興,跳下車,把飯盒行地上一放,拍拍米袋,對小姑娘笑了一笑,用中朝混合語說:「大大的,爬比毛羔……!」(朝語:吃飯) 這一來,把愁眉愁眼的小姑娘也逗笑了。 這小姑娘,一眼就可看出是窮人家的孩子。她看見郭祥提著飯盒去河邊打水,自己就跑到外面去揀乾柴枝子,等郭祥打水回來,她已經揀了好大一抱,用小黑裙子兜著。郭樣把飯盒支好,把火剛剛點著,她就把郭祥推到一邊,自己動手燒火。從她的模祥動作,都可以看出,她從小小的年紀起就從勤勞的母親那裡承受了勞動的習慣,郭祥看到小姑娘這般勤快,越發覺得她可愛了。 郭祥心想,要讓這孩子吃得痛快一些,得多少弄點什麼菜才好,可是弄點什麼菜呢?他皺著眉頭尋思了一陣。一抬頭,看見一對烏黑的小燕兒,正在房檐下的泥窩裡露著頭呢喃低語。心想,我何不出去轉轉,如能打幾隻鳥兒,也是滿不錯的,於是,他把司機的卡賓槍往肩上一掛就走了出去。 電線上倒是落著幾隻麻雀,郭祥嫌它太小,沒有動它;樹上有幾隻烏鴉,他又嫌它的肉酸,沒有動它;等了好久,才飛來一隻喜鵲,人都說這是一種吉洋的鳥兒,又不忍心打它。郭祥放眼一看,不遠處,有一片小松樹林,就邁開大步向那裡走去。真是老天不負苦心人,郭祥在這裡發現了好幾隻野鴿。他的槍法雖准,只打下了一隻。其餘的就離開樹林飛走了。他追出去一二裡路才又打下了一隻。心裡又怕小姑娘等得著急,只好提著兩隻瓦灰色的野鴿滿頭大汗趕了回來。 這時候,小姑娘已經把飯做熟。郭祥對於這一套並不生疏,他把兩隻野鴿拿到泥裡滾了兩滾,就埋在灶火裡。時問不大,就發出一陣陣誘人的香味。小姑娘知道這是款待她的,郭祥一望她,她就對這位叔叔不好意思地一笑。 估摸野鴿快燒好了,郭祥折了樹枝兒,給小姑娘用小刀刳嚓了一雙筷子;又從駕駛室裡翻出一包鹽,在飯盤裡的小菜盤裡沏了一點鹽水;然後從火裡扒出野鴿,扯去泥皮,讓小姑娘蘸鹽水吃。小姑娘雖然很餓,卻無論如何不肯先吃,還把野鴿蘸了蘸鹽水,進到郭祥的嘴邊。等郭祥咬了一口,她才不好意思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 他們互相勸讓著,爭執著,把司機給吵醒了。司機從屋裡揉著眼打著哈欠走出來,用驚訝的眼光打量了小姑娘一眼,說:「這是從哪裡跑來的小丫頭呀?」 小姑娘連忙有禮貌地站起來,文文雅雅地給司機叔叔施了一個鞠躬禮,然後把野鴿用手舉著送到司機的嘴邊。 「吃吧,你就吃吧,」郭祥滿臉是笑地從旁勸說,「你要不吃,小姑娘是不肯吃的。」 司機只好咬了一小口,小姑娘才滿意地笑了。 小姑娘吃完飯,巳近中午。郭祥同司機因為過於困倦,直睡到下午三四點鐘才醒。醒來時,小姑娘已經把飯做好了。滿滿一盒熱飯在火上煨著。小姑娘卻坐在大門外,像哨兵一般睜著警惕的眼睛,給他們看守車輛哩。 兩個人又感動,又不安。郭樣說:「你看,我們本來要照顧她的,她倒成了我們的小炊事員兒了。」 「不簡單!不簡單!」司機也讚不絕口地說,「這樣的孩子,將來長大肯定是有出息的。」 三個人正圍坐在屋裡吃飯,忽地一架敵機賊一般地哇地一聲從頭頂上飛過去了。 接著,在不遠的地方,響起一陣咕咕咕的機關炮聲。 小姑娘立時站起來,打著手勢,要她的兩個叔叔臥倒。 「伊留奧不梭(朝語:沒關係)!」郭樣搖搖頭笑了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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