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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老陳哪!老陳哪!」陸希榮一連聲叫著,「我們可是老戰友呀!我們在一塊就伴兒可不是一天半天呀!你你你,你把這些開玩笑的話搬到黨委會上,是什麼意思?……再說,再說,我那些話正是表明我為革命犧牲的決心!我是說,就是扔掉這一百多斤,也要堅決地完成這個重要任務!」

  聽了陸希榮的一番話,陳國發又有些猶豫不決起來。周僕發現剛剛出現的突破口,眼看又被對方用感情的火網縫合在一處。立刻說:「老戰友是崇高的稱號,但是不能用它來藏垢納污。越是老戰友,就應該更加不講情面,就應該講得比別人更加深刻、更加徹底。不然,老戰友還有什麼意義呀!……陳國發同志,你說對不對?」

  「對,你講得對。」陳國發低著頭說,「我過去領會錯了。我總是怕傷了感情,影響雙方的關係,工作也不好搞。遇見事,我就想,老戰友了,出生入死的不容易,哪裡有那麼多原則好講,一天價擺著個政治面孔幹啥?凡事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給上級講了,他還得受批評,弄得雙方都不好看。」

  「哼,瞧瞧你這思想!」周僕瞅了他一眼,「你接著講下點。」

  一度動搖的戰線又趨於穩定,陳國發恢復了勇氣說:「我們把部隊帶上陣地,我就發現營長把指揮所選得離前面太遠了。我說,如果敵人的炮火切斷了我們的聯繫,我們掌握不住部隊的情況,是要犯錯誤的。他就說,『這不是打遊擊,這是現代化的戰爭!你還是考慮考慮你的政治工作去吧!』我怕影響兩個人的關係,也就沒有堅持。後來南邊增援的敵人攻上來了,南北兩面的炮火都打到我們的陣地上,他就鑽在洞裡不出來了:還悄悄對我說:『老陳哪,怎麼辦哪?你看兩面的敵人都來夾擊我們,就憑這稀稀拉拉幾個步兵能頂得住嗎?』我說,『守不住也得守,不然要犯嚴重的錯誤。』他就不言聲了。接著,前面報告,敵人的坦克開始渡河。他又對我說:『老陳哪,你可要認真地考慮一下現在的形勢。郭祥那人可是個滑頭鬼,如果他要一撤,我倆會要當俘虜的!』我怕爭論起來,弄得雙方都不愉快,就沒有理他。不一時,又報告敵人的坦克沖過了河。前面的戰鬥十分激烈。我怕陣地有失,就坐不住了。我對他說,我到前邊看看去,親自去掌握一下。他就說:『那很好,我就在這裡掌握全盤。』可是我還沒有走到一連的陣地,就看見一連撤下來了,說是營長讓他們撤下來的。 ……據我估摸,他開頭想讓我先說出來後撤的話,好讓我跟他一塊兒分擔責任;我沒有同意。後來,他覺著一個人跑下去錯誤太明顯了,就傳下了後撤的命令。據我後來瞭解,前面戰士們已經打退了敵人一次衝鋒,守得是很好的。」

  這時,陸希榮的眼睛裡射出一種類似仇恨的凶光,看了陳國發好幾秒鐘,然後低下頭去。

  「隨你去說!對一個同志的錯誤任意擴大,是不會有人相信的。」他喃喃地說。

  陳國發漲紅著臉,不滿地說:「我誇大你的錯誤了嗎?有些事我還沒有說哩。一次戰役,二連連長不按照預定的路線撤退,也是向你請示過的。」

  周僕驚奇地問:「二連連長不是承認是自己的責任嗎?」

  「不是這樣,政委,」陳國發說,「當時敵人的炮火封鎖了山口,二連連長就向他請示,可不可以向旁邊撤退,他就點了頭。事後政治處下來調查,他怕暴露,就悄悄找到二連連長說:『你先把責任承擔起來,我保證不讓你受處分!要不咱倆都得挨批,事情就不好辦了。』二連連長受了處分,才知道上了當,跟我偷偷地講了……」

  「通訊員不是說,他下了制止撤退的命令嗎?」

  「那也是假的,都是他佈置的。」

  周僕長長地歎了口氣,用煙斗沖著陸希榮一指:「唉!老陸,你瞧瞧你這叫什麼作風!」

  孫亮挺挺身板兒,瞧著陳國發說:「有一件怪事兒,我想問問。傳說陸希榮同志,一聽說出國就縫了一個大白被單子,據說是專門防原子彈用的,到底有沒有這樣的事兒?」

  問題提得令人吃驚,頓時引起一陣輕微的騷動。

  「說呀,老陳,有救有這樣的事兒?」人們紛紛追問。

  「我,我這不是準備說嘛!」陳國發又膽怯地看了陸希榮一眼,低著頭說,「是在出國頭一天讓房東做的。」

  屋子裡發出一陣沉重的嘆息聲和嘲笑聲。

  陸希榮滿臉通紅,接著像一頭獅子似地暴怒了。

  「這是造謠!這是誹謗!」他叫喊起來,「不錯,我是做了一條白被單;但是,陳國發同志,你怎麼能證明我是害怕原子彈呢?」

  「你,你你……」陳國發一時急得說不出語來,「你說,這同打仗可跟以前不一樣了,美國人是很可能要丟原子彈的……你還勸我也做一條。」

  陸希榮幾乎要站起來的樣子,聲音越來越大了:「陳國發同志!我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你對我有意見的話,你可以明講嘛,為什麼要起害人之心呢?你的話不是歪曲、擴大,就是你估摸著。你怎麼能用自己不很乾淨的心理來估摸別人呢?你這些估摸的話,有誰相信呢?不要說別人,首先咱們英明的周政委就不會相信,我們的孫營長、李教導員以及在座的每一個同志都是不會相信的……」

  「陸希榮!你老實一點!」周僕厲聲說,「你不要在黨的會議上玩弄舊社會的一套。」他本來並沒有準備這時候發言,可是陸希榮剛才的醜相實在引起他深深的厭惡。「依你說,陳國發同志把你估摸錯了,照我看,他還沒有認清你的本質。依你說,陳國發同志起了害人之心,照我看,有害人之心的是你!一點不錯,是你!」他用手向陸希榮一指。

  「有什麼事實?」陸希榮抗爭地說。

  「你聽我講。」周僕說,「第一,出國不久你三番五次地跟我們講,郭祥同志勾引小楊,要挖你的『牆腳』。要我們開展對郭祥的鬥爭。找後來問小楊,知道你完全是無中生有,陷害同志;第二,清川江北岸的戰鬥,你繼續在火線上打擊報復,企圖借刀殺人,來達到你陷害郭祥的目的;第三,就是這次縛龍裡戰鬥,你私自下令後撤,不但是出於你的右傾保命,而且同樣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目的,你想讓郭祥腹背受敵,被敵人消滅……我看,你還是把這種醜惡的個人主義思想,右傾隨死的思想,向同志們作個交待吧!」

  陸希榮臉色煞白,渾身發抖,連嘴唇都哆嗦起來。

  這沉重的打擊,激起了他的狂怒。他陡然間站起來,哆哆嗦嗦解著胸前的紐扣,然後猛地把衣襟扯升,露出他的傷疤。

  「好哇,你個周僕!」他狂怒地指著自己的傷疤,「我問你,這是不是個人主義?這是不是右傾怕死?」他接著又彎下腰去挽自己的褲腿,指著另一塊傷疤,「我再問你,這些傷疤是不是狼叼的?狗啃的?我對人民的貢獻,不單全團知道,全師知道,全軍都知道,連兵團司令他都知道!今天你朝我的頭上倒屎罐子,你想把我陸希榮搞臭,這是辦不到的!我再告訴你一句:這是辦不到的!」

  他氣昂昂地大步跨到門口,把門哢地一聲拉開,立刻沖進來一股寒氣,雪花也飄進來了。他又回過頭說:「我早就把你看透啦!你一不懂軍事,二不懂政治,你就是專門靠整人吃飯。你不是組織這批人整那批人,就是組織那批人整這批人。你就用這種手段打擊別人,抬高自己,來樹立你的威信。你看哪個同志多少露一點頭兒,在上級面前比你吃得開,在群眾面前比你威信高,你就拼命地打擊他,好把你顯出來。你一貫居心不良,你惟恐天下不亂,你把我們團整個黨的生活攪得烏煙瘴氣!我今天對在座的所有同志都沒有意見,就是對你周僕有意見!你今天成心打擊我,我正式告訴你:我不參加你組織的會議!」

  說著,他探身拿起一隻棉鞋,撲打著雪花,就要離開會場。

  「陸希榮同志!你給我回來!」周僕充滿威嚴地喊道,「你蔑視黨的會議是不允許的。」

  陸希榮拿著棉鞋剛要穿,遲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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