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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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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早晨,因為菜蔬困難,伙房給他炸了一盤辣椒下飯。本來是一番好意,誰知這盤辣椒往上一端,他的臉色就起了變化,瞅著辣椒半晌沒有說話。 小迷糊還以為政委不喜歡吃,就解釋說:「就這還是找了半個村子才買來的哩!」 周僕哼了一聲,抬起筷子懶洋洋地吃著。小迷糊哪裡知道這盤辣椒觸動了政委的心事,使他又想起了他的夥伴鄧軍。他胡亂吃過早飯,就給軍後勤打電話,瞭解鄧軍和郭祥的傷勢。軍後勤回話說,他們的傷勢很重,尤其郭祥仍處於昏迷狀態。 周僕感到一種難忍的痛楚,本來預定明天召開的團黨委會議,改在當天下午舉行。 天又落起了大雪。剛剛過午,黨委委員們已經冒雪先後來到。到會的有三營營長孫亮,二營教導員李芳亭,參謀長雷華,政治世主任馬駿,組織股長崔國彬。一營教導員陳國發,也被擴大來列席會議。副團長沒有到會,他在前幾天就已被調往俘虜營管理俘虜去了。最後到來的是一營營長陸希榮,他臉色陰沉地擠在牆角裡,裝出一副故作鎮靜的樣子。 孫亮帶來了幾包繳獲的美國香煙,相當地活躍了會場的氣氛。儘管他表現得十分大方,但仍不免最後被同志們「打了土豪」。大家盤著腿圍在一起,熱烈地談敘著戰役中一切有趣的事情。陸希榮局促不安地坐在一旁,覺得無話可說,即使插上兩句話,別人也表現相當冷淡。他突然變得仿佛像一個陌生人一樣坐在那裡。而他的旁邊卻是一個熱鬧的、無比親熱的戰鬥家庭。 周僕竭力使自己的情緒與屋裡的氣氛相調和,但是他的臉色仍然顯得嚴峻。 「政委談淡形勢吧,」孫亮活潑地說,「東線打得怎麼樣呵?」 「比我們這裡可艱苦多嘍!」周僕說,「昨天師長講,東線部隊出國太倉促了,還穿著長江以南的棉衣,戴著大沿帽,就投入了作戰。那地方山又高,雪又大,零下30多度。發生了許多凍傷。糧食也接濟不上,大概有幾天沒有吃上飯。聽說有的連隊看見敵人逃跑乾著急沖不上去,又凍又餓,有些班成散兵隊形趴在雪地上起不來……可是就在這種條件下,還是在新興裡殲滅了美七師的一個團零兩個營,把柳潭裡、下竭隅裡的美陸戰第一師打成了殘廢。」 人們紛紛讚歎著。 「聽說這陸戰一師是敵人的王牌?」孫亮問。 「吹得凶!」周僕說,「美國人吹噓,說這個師有175年建軍的歷史,曾經四次出國,從來沒有打過敗仗。還說,如果共軍能打敗這夥人,那麼他們就贏得了朝鮮戰爭,甚至也許全世界的戰爭!……他們還吹,這個陸戰師承認他們也許有一天會被打敗,如果那一天太陽從西邊出來的話……」 人們笑起來。 「我倒希望下次戰役能碰碰它!」孫亮搓了搓手。 「下次戰役?恐怕你碰不上它吧,」周僕笑了一笑,「聽說它們被運到大邱、釜山休養去了。」 「這些可憐的傢伙!」周僕接著說道,「在十幾天以前,他們還把麥克亞瑟看做是穿軍服的聖誕老人,還相信他的話,準備打到鴨綠江過耶誕節呢!」 「依我看。人家也部分地達到目的了。」孫亮慢條斯理地說,「好多人不是到碧潼俘虜營過耶誕節去了嗎?」 人們又是一陣哄笑。 周僕看時間已到,就宣佈會議開始。他簡略談了談當前的形勢和工作,接著就轉人正題,略略提高了聲音說:「今天的會議,主要是討論陸希榮同志嚴重的右傾錯誤和時他的處分問題。」 儘管會議的內容,早巳通知了人們,但因為「嚴重右傾」這個字眼本身的分量,還是產生了種少有的嚴肅氣氛。頓時屋裡一靜,連雪花打著細格門窗的輕微的沙沙聲,都能聽見。 人們斜視著陸希榮,沉靜了好幾秒鐘,眼睛裡流露著鄙視、不滿和憤怒的神情。 「這是黨的會議!」終於陸希榮的脖子梗起來了,「我希望我們的黨代表說話公正一些。」 周僕極力控制著自己,不使自己的行動和語言超出一個政治委員的身份。他勉強地笑了一下,放緩語調說:「有什麼不公正的地方,可以講。」 政委出人意料的平靜,使陸希榮感到幾分慌亂;也因此更加激怒了他:「我要求周政委客觀地全面地來審查我陸希榮的歷史。我陸希榮參加革命,不說身經百戰,大小仗也打過幾十次了,我要求一次一次地來審查我在戰鬥上的表現。我要求個別領導人不要急於下結論,不要夾雜任何個人的情緒……」 「好嘛,讓我們就來首先研究一下你在縛龍裡戰鬥中的表現。」周僕捨棄開陸希榮設置的重重障礙,平靜地說。他好像是領導衝鋒的班長,在對方重重的鹿砦、鐵絲網的前面發現可以接近目標的地方。 陸希榮的手指不易覺察地抖動了一下。他用激憤的臉色掩飾著自己的慌亂。 「審查任何一次戰鬥都可以。」他大聲地說。「縛龍裡戰鬥,縛龍裡以前的任何一次戰鬥,摩天嶺戰鬥,南天門戰鬥,大小胡莊戰鬥,南北齊戰鬥,太原登城戰鬥都可以,如果能夠說明我右傾怕死,我可以立刻把我的大功功臣的獎狀交出來,也可以把它扯掉。」 「好好,大家來討論吧。」周僕說,「陸希榮同志,據我看,不要說一張立功獎狀。就是十張獎狀也不能管一輩子……既然你不是右傾怕死,為什麼臨陣脫逃,把部隊撒下來?」 陸希榮像被擠到牆角裡似的,不得不面對這個問題。 「我要求上級認真地瞭解一下具體情況。」他說,「撤退?不錯,是撤退了。但是在什麼情況下發生的?是在敵人的坦克突破陣地之後,我才同部隊一起撤下來的。在這種情況下,這個連不撤下來,就會被敵人消滅,就等於給敵人送禮。我不能不對戰士的生命負責。我沒有權力使戰士的生命遭到無謂的犧牲。」 坐在陸希榮旁邊的孫亮咳嗽了一聲,這是他發言的信號。 「希榮同志,」他側過臉瞅著陸希榮,「你說你要對戰士的生命負責,那末,你為什麼就不對三連,不對郭祥他們的生命負責呢?你說你的陣地被突破,你為什麼就不想到全團的陣地被敵人突破?」 陸希榮受到猛力的一擊,有些慌張,連聲說:「唉唉,老孫,你不瞭解實際情況嘛!」 孫亮斜了一營教導員一眼。這位教導員一直神色不安地坐在那裡,腦子裡像正進行著激烈的鬥爭。 「還是讓陳國發同志講講吧,他是很瞭解具體情況的。」 大家都聽得出來,這是孫亮有意將他一軍。 「對對,老陳講講。」大家也跟著說。 陳國發感受到強大的壓力,立時滿臉通紅,彷徨四顧,不知說什麼好。 周僕實在看不下去,瞅著陳國發說:「陳國發同志,你這自由主義可不是一天半天了!你對他的問題總是包著不講,問題發展得這樣嚴重,你要負一定的責任!」 「我我……」我這不是準備講嘛!」陳國發攤攤手,又膽怯地瞅了陸希榮一眼,「我也覺得他似乎有一點兒情緒不夠太飽滿……向縛龍裡穿插的時候,路上他就說:『你看我們這些上級!要像這樣用兵,不等打仗就拖死了。』到了縛龍裡,大家一聽說敵人還沒有過去,都高興得嗷嗷叫;可是他那臉色非常難看,我估摸著,他的思想是還不如敵人已經過去,在後面追一追更好一些……」 「老陳!」陸希榮憤怒地叫道,「大家是要你講事實,並不是叫你來這裡講臉色,講估摸!你怎麼知道我有這種思想?」 「讓人家講下去嘛!」孫亮給陳國發助勁。 「事實?我後面有事實!」陳國發的聲音也略略大了一點,顯然陸希榮的質問某種程度激怒了他。「到了縛龍裡,他雖然不高興,還是向團裡要求把我們營放在正面。我就想,他的戰鬥責任心究竟還是強的。誰知道團裡真的批准了,他的臉色都變了。他悄悄跟我說:『老陳!這一回可是拖不過去了,我這一百多斤肯定要撂到這裡了!』還說,還說:『我死了,我的家當都送給你,我的這塊表,請你給我保存著,以後替我送給小楊,做一個最後的紀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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