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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南面的敵人剛打下去,空中的敵機一架接一架地向三連的陣地俯衝,凝固汽油彈一個接一個地投擲下來。每投下一個,噗地一聲悶響,陣地上就立刻騰起一大團赤紅色的烈火。頃刻間,整個陣地都陷入赤紅色的火焰之中,就像一座火焰山一般。此時,北面的敵人乘勢湧到山腳,很快地向山上沖去。在這最緊急的時刻,周僕的心陡然間就像地陷似地往下一沉。他嘴裡沒說,心裡卻意識到三連的陣地怕是保不住了。正要命令其他的連隊前去接應,突然間,從蒸騰的大火中飛出二三十個火人,頭上身上冒著呼呼的火苗,發出驚人的殺聲向敵人撲去。他們有的人挺著明晃晃的刺刀,有的人端著黑烏烏的機槍,有的人提著手榴撣,有的人高高地舉著槍把,一齊狂喊著向敵人撲過去了。在這刹那間,正在向上湧的敵人,發出一片驚慌的慘叫,正要掉頭逃竄時,英勇的戰士們已經趕上去同他們扭在一處,拼在一處……

  就在這時,在北面敵人的後方,有許多支燦爛的綠色的信號彈,已經在朦朧的暮色裡一支接一支地飛起來了。

  陣地上立刻歡騰起來。

  周僕籲了一口氣,在步行機裡對孫亮說:「行動吧,你們要立刻插斷南面敵人的後路,讓他們一個也跑不掉!」

  【第十章 閘門(三)】

  隨著黃昏的降臨,一場大圍殲戰開始了。

  我正面各軍的到來,使周僕大大出了一口長氣。看來本團所擔負的最沉重的任務,已經接近完成。但是緊接著師裡就來了電話,讓他們提高警惕,防止敵人在受到正面的壓力時繼續向南突圍。

  周僕重新作了一番佈置,把全團的指揮交給副團長,然後向三連走去。他要親自去慰問這個經過殘酷戰鬥的連隊,並設法加強三連的陣地。

  周僕一生經歷過無數次的戰鬥,但今天在三連陣地上發生的一切卻使他畢生難忘。這樣一支僅僅持著輕火器的連隊,竟然在要衝上阻住了數萬現代化的敵軍。他們不僅抗住了地面的敵人,而且抗住了天上成千上萬噸鋼鐵與烈火的傾瀉;不僅抗拒了一面的敵人,而且抗拒了兩面敵人的夾擊。他們真像是一座不可動搖的閘門,硬是阻住了鐵的狂濤與火的洪流。尤其當陣地就要失守的最危急的時刻,從滾滾的烈火裡,竟然躍出幾十個火人來,這種壯烈景象,連他自己都驚呆了。就像一個栽培花木的匠人,反而為那些奇麗非凡的花朵感到驚異一樣,他真為自已的部隊驕傲,為自己的戰士驕傲。他覺得一種更強大的信心油然而生。在日常工作中,他把党的意志辛勤地灌輸到部隊中去,而這種意志現在反以更強大的力量像經過變壓器的電流一般傾注到自己的心田。

  在整整一天的鏖戰中,他隨著這塊陣地的安危心潮起伏。時而焦急,時而擔心,時而興奮。當成噸的炸彈、炮彈和燃燒彈落在三連陣地的時候。就像砸在自己心上似的。他真恨不得飛上這塊陣地,同戰士們一起把敵人推下去。中午時分,他就知道郭祥的連隊有了很大傷亡。經過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激戰,他們的傷亡如何,郭祥的安危如何,不能不使他更加繫念。

  他下了山,腳步愈走愈快,連小迷糊和通訊員都有點跟不上了!在接近三連所占的小山時,望見山坡上焦糊糊的彈坑愈來愈密,戰鬥開始前的積雪,已經無影無蹤,剩下來的枯黃的草叢已經染成了黑色。他們爬蔔山坡,深一腳淺一腳地向上走,接近山頂的地方,完全是炮火翻犁了好幾遍的虛土。山上的工事已經看不到了,變得凸凸凹凹奇形怪狀。這就是他的勇士們據守的地方。

  山上靜寂無聲。周僕大聲問道:「三連在哪裡?」

  沒有回應。

  「三連連長!」小迷糊也跟著喊。

  還是沒人應聲。

  兩個通訊員看見這般情景,就搶到周僕前面,嗖嗖嗖往山頂跑去。剛跑山幾步,迎面霍地從炸彈坑裡跳出一個人,大喝了一聲,挺著刺刀猛撲過來。等他看清是自己人時,才收住腳步。

  這個戰士身軀高大,渾身上下的棉衣燒得一片一片的,露出焦糊糊的棉花。他臉上被硝煙熏成了黑色,兩跟通紅。周僕趕過去一看,才認出是喬大夯。他的機槍想必打壞了,此刻握著一支步槍,上著明晃晃的刺刀。

  周僕沒有等他敬禮,就用兩隻手緊緊攥著他那只被硝煙熏黑的大手,感動他說:「大夯同志!你辛苦了!」

  「俺們紅三連要堅決守住陣地!」他大聲說。

  「你們的連長呢?」

  「俺們紅三連,就是剩下一個人,也要守住陣地!」他又宣誓一般地說。

  小迷糊以為他沒有聽清,忙說:「政委問你,連長在哪兒?」

  「請首長放心!」他舐了舐乾裂的嘴唇,「倫們紅三連還有23名戰士,五個共產黨員,23支步槍!」

  大家才知道他的耳朵被震聾了。

  小迷糊就蹲下來,用手指頭在虛土上寫了一個「郭」字。

  「他,他負了重傷,抬下去了 」喬大夯嗓音嗄啞地說,「剛才敵人往下撂汽油彈,噗地一個,噗地一個,俺們身上都燒著了。他就領著俺們在地下滾。火沒弄滅,敵人就上來了。他就跳起來,大喊了一聲:『同志們,為朝鮮人民報仇的時候到啦!為祖國為毛主席增光的時候到啦!一三排掩護,二排的同志跟我沖啊!』說著,他順手拎起一把小圓鍬,就沖下去了……」

  大家睜大眼睛聽著,喬大夯義接著說:「這時候,同志們就跳起來,跟著他沖下去。炮班的人,急得抱著六〇炮彈,也沖下去了。傷患們還沒有綁紮好,把衛生員一推,就拖著白繃帶沖下去了,衛生員也舉著夾板沖下去了。我看見他們身上還呼呼地冒著紅火苗,我就拼命地喊:『脫棉衣呀!脫棉衣呀!』他們也顧不得,就帶著火撲到敵人群裡。連長用小圓鍬劈死了好幾個敵人,最後負了重傷。我趕一曠跑上去,把他的棉衣扒下來,他已經不省人事。我摸摸他的心口,還有熱氣,就把他背下來,指導員和副連長也犧牲了,我就喊:『同志們!不要慌,現在我代理連長!』……你看,這就是他劈死敵人的鐵鍬!」他指了指燒黑的地面上,一把沾滿血跡的圓鍬。

  郭祥的負傷,使周僕的心頭感到異常沉重。

  接著,喬大夯告訴周僕:他已經把剩下來的戰士們編成了兩個班,一個班隱蔽在小山的側後,一個班到前面山坡上搶運烈士的遺體去了。

  周僕又握了握喬大夯硝煙染黑的尢手,轉向了小山的側後,他們在炸彈坑裡爬進爬出地走了一陣,看見陡峭的山壁上,挖了一排小洞。許多炸彈和炮彈不是落上山頂就是落在山下的大溝裡,小洞並沒有炸塌。他暗暗讚歎郭祥的精細。這裡的十幾個戰士正在洞口擦槍,不知誰喊了一聲「政委來了」,就都紛紛跑過來。周僕看見他們每一個人的棉衣,都被燒得焦一片糊一片的,不少人的頭上、臂上、腿上紮著繃帶。他懷著無限的感動同他們一一握手。激戰以後同志們、上下級的相聚,是多麼令人激動呵!他們覺得面前的政委,就是他們在這世界上親人中的親人,或者說是一切親人的化身。他們仿佛多少年沒有見到政委,眼淚直在眼眶裡打轉。

  終於有人忍不住了,那是小羅。

  班長陳三斜了他一眼,意思是提醒他注意上下級之間的禮儀。

  「怎麼樣,小羅?」周僕撫摩著他肩頭上一塊被燃燒彈燒過的地方。親切地問。「還頂得住嗎?」

  「小羅這次可打得不錯!」陳三誇獎說,「在節骨眼上,人家還提口號哩。南面的敵人上來的時候,有人慌了,他就立刻喊:『同志們,沉住氣!不要忘記昨天那個朝鮮大嫂,不要忘記被活埋的孩子!』他這口號可真起了作用,同志們的火頭子呼地又上來了,一個反衝鋒,就把敵人砸下去了……看起來,不怕戰鬥經驗少,就怕沒有鍛煉的勇氣!」

  周僕微笑地看了陳三一眼,心裡說:「怪不得人家說陳三會做工作,你瞧他又抓緊我在這兒的機會,給他的戰士打氣哩!」

  那小羅見班長當著上級表揚他,又感動又不好意思,挺挺腰板,嚴肅地說:「請上級瞅著吧,我小羅一定要鍛煉成紅三連合格的戰士!」

  「好好。」周僕連聲稱讚說,「你的業餘文藝工作是全團都知道的,你還要鍛煉得能文能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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