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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革命人永遠是年輕呀……」

  郭祥拍著土,剛唱了一句,就聽下面有人拉長聲喊:「郭——連——長——!下——來——啵——!營長——喊你——哩!」

  他心裡驀地一跳,停住歌,裝作沒有聽見。下麵又喊:「營長找你哩!下來啵!」

  「糟啦!」花正芳歎了口氣,「勸你你不聽,你瞧……」

  「唉,這叫『沒法兒』!」郭祥神色懊喪,剛才的一股高興勁兒,一下子跑到九霄雲外去了。他把槍同空空的子彈盒往花正芳手裡一遞,拍拍自己的腦瓜說:「等著挨批吧!」

  當他一拍腦瓜,才想起沒有了帽子,著急地說:「快,快幫我找帽子!看,不講軍人風紀又是一條兒。真沒想到,這混蛋給我來了個『摘帽戰術』!」

  花正芳急得在草叢裡亂找亂摸,不見帽子的影兒。

  「郭——連——長——!快一——點——!」下麵又喊。

  「下來啦!」郭祥暴躁地沒好氣地回答,跑上去把花正芳的帽子一摘嵌在自己頭上,「我先借著戴一會兒!」說著,邁步下山,一步,一步,慢吞吞的,皺著眉疙瘩兒,一路走,一路編法兒,準備應付營長的詢問。

  下了山,穿過一道長長的松林,來到營部所在的山腳。陸希榮已經從防空洞裡鑽出來了,一臉怒容,正背著手,在防空洞口走來走去,走來走去。

  郭祥走上前,恭恭敬敬地打了一個敬禮。

  陸希榮裝作沒有看見,仍舊走他的;郭樣一隻沾著泥土的手只好在自己的眉梢那裡舉著。陸希榮又走了兩個來回,才停住腳步,問:「郭連長!剛才,是誰叫你打槍的?」

  一聽叫「郭連長」,而沒有稱呼「嘎子」,郭祥立刻意識到事情嚴重了。不過他竭力想按照剛才在路上想好的計畫,來挽回這不幸的局面。

  「是這樣,營長,」他滿臉堆下笑來,「我是大錯不犯,小錯不斷,有錯兒你只管擼我好咧,可別生氣……」

  「我問的是,剛才,是誰叫你打槍的?」陸希榮的聲音更嚴厲了。

  「我,我……」郭祥仍舊按捺著性子,「是這樣,營長,剛才我看見全營的伙房,都叫飛機捂到村子裡了,我就不知不覺地想掩護他們一下,沒想到……」

  「你到底回不回答我的問題?」陸希榮用手一指,「我是問你,你知道不知道我的規定?」

  「知道。」

  「那末,你為什麼不遵守我的規定?」

  郭祥被擠到死胡同裡去了,只好又堆下笑來:「營長呵,這麼多年,你還不知道我的毛病,我是有點兒遊擊習氣!……」說著,走上幾步,嘻嘻一笑,「營長,你有煙兒沒有?給我一根抽抽,再批我行不?」

  「我沒有時問跟你打哈哈!」陸希榮嚴厲地說,「你一貫在首長面前搞這一套,來棍過你的錯誤!今天不行!」

  郭祥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我問你,」陸希榮向前跨了一步,然後背著手,叉開兩腿,站得穩穩的,「你在大眾面前,公然違反我的規定,你心目中還有我這個領導嗎?我再問你,這個營的營長,究竟是你呀還是我?……哼,我早看出來,你在國內有幾仗打得還可以,就覺著自己滿不錯了,尾巴就翹起來了,處處想把我踹到黑窟窿裡,把你顯出來。告訴你吧,你還嫩得很,我還沒有死!」

  「我壓根兒沒有這種骯髒思想!」郭祥抗聲說。

  「你有什麼思想,你自己知道。」陸希榮冷笑了一聲,「今天的事情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你講講,你的行動是什麼動機?」

  「我沒有動機。」

  「沒有動機?」陸希榮又冷笑了一聲,「是你不敢說出來!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有他的動機。你是看我打伏擊沒打好,受了批評,上級表揚了你,你就覺著好機會到了。是不是?」

  「你,你說什麼……」郭祥惱了。

  「那末,你為什麼不執行我的規定?」

  「因為你的規定是挨打戰術!」郭祥大聲說。

  「什麼?你說我是挨打戰術!」陸希榮黃黃的面皮立時漲得通紅,「好哇,你批評我!我問你,敵機本來要走了,你又讓它多在這裡炸了一個鐘頭,你這是什麼戰術?今天全營的損失,你要負完全責任!我要馬上討論對你的處分!」

  【第七章 團黨委會】

  團部住的這邊,也叫青坪裡。小山莊的旁邊,有一道清俊的溪流。溪邊是一塊大青石,很像是朝鮮人淘米洗菜的地方,鄧軍和周僕披著一身灰塵,正蹲在這塊大青石上洗臉。剛才在敵機轟炸中,他們親自率領部隊救人救火,大部分老百姓被救了出來,由於提水工具不夠,火卻沒有完全撲滅。有的房舍仍舊旋卷著大團大團的黑煙。

  「老鄧,」周僕一邊捧水洗臉一邊說,「敵人對我們一點都不放過,我們也得想點辦法呀!」

  「我真擔心,敵人發覺了我們的行動,這個仗又打不成。」鄧軍憂慮地說。

  周僕擦過臉,看見鄧軍仄楞著身子用一隻手洗,很吃力,手巾老搿不幹,就急忙搶過來幫他擰乾,遞給他。

  「咳,」鄧軍歎了口氣,「我簡直成了幼稚園的小孩子了。」

  正說話,郭祥從那邊皺著個眉頭走過來,打了個敬禮。

  「嘎子,」周僕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怎麼弄得像個土地爺似的?快來洗洗!」

  「我找你們有事。」郭祥剛一張口,淚就吐嚕嚕嚕流下來了。

  「哈哈,」周僕笑起來,「你這個樂觀派,怎麼搞的!」

  周僕捺著他的肩膀,一同坐在草地上,把手裡的毛巾遞給他。他接過來擦了兩把,就把政委的毛巾擦得烏黑,自己一瞅,不好意思地放到旁邊去了。

  「營長要處分我。」

  「為什麼?」

  「嘎傢伙!」鄧軍說,「准是又調皮了。」

  「這,這次沒有。」郭祥莊重地說,「剛才,飛機欺侮我們,實在太不像話了,我忍不住,就隨便給了他兩槍,營長就說我違反了規定。」

  「什麼規定?」周僕忙問。

  「不准打飛機。」

  「唔?」

  周僕沉默了。他低下頭,手指在膝蓋上不斷地捏攏又放開,放開又捏攏,最後握成了拳頭,「好,好。」

  「政委,你,你……」郭祥的臉色變了。

  「不,不,」周僕搖了搖手,「我是說問題暴露得好。」他把臉轉向鄧軍。「我已經在考慮這個問題。這問題看起來小,實際很重要。這是究竟讓敵人從精神上壓倒我們,還是我們從精神上壓倒敵人的問題。你說打,我說不打,這是兩種思想,究竟誰的意見對呀?……」他停頓了一會兒,又說下去,「出國以來,天天在敵人飛機翅膀下過日子,咱們對消極防禦,恐怕也強調得多了些;有人就覺得敵人的飛機碰不得了,飛機一來,就紮到洞裡去,連工作都不做了。這不是叫敵人從精神上壓倒了嗎?一個部隊不怕一次仗兩次仗沒打好,要是叫敵人從精神上壓倒了,那就是很危險的。」

  「這幾天的確有些人不像樣子。」鄧軍生氣地說。

  「現在離天黑還有兩個鐘頭,」周僕扭過臉看看太陽,「我看馬上召開團黨委會,專門討論這個問題,來統一統一思想。你看怎麼樣,老鄧?」

  鄧軍表示同意。通訊員立刻去傳各位黨委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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