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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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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機投了一陣炸彈,又開始俯衝掃射。美國的「空中勇士」們,由於多日來沒有遇到過什麼抵抗,膽子越來越大,飛得比山頭還低,簡直像在山溝裡游泳似的。他們把學來的起俯騰挪的本事全都施展出來,得意洋洋地掃射著從村子裡跑出來的炊事員們和朝鮮的老弱婦孺們。 在山坡的一棵松樹下,郭祥坐在駁殼槍的木殼上,眼睛滴溜亂轉,觀察著敵機的活動。 「你瞅這些龜兒子多英雄呵!」他學著團長的口頭語罵了一句;又指了指轉過來的一架敵機,對花正芳說,「你看見了沒有?」 「什麼?」 「美國人。」 「早看見了。」花正芳說,「他還歪著頭朝下瞅哩!」 「真好打極啦!」郭祥一個勁地搓手,「你還記得紅山堡打飛機嗎?」 「怎麼?你又想打啦?」 郭祥笑了。 「那可不行。」花正芳說,「營長說,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准亂打。」 「你們只要不報告,」郭祥擠了擠眼,鬼笑著說,「他鑽在洞裡怎麼知道?」 說著,他把花正芳脖子上的衝鋒槍一摘,滿滿兩盒子子彈也要過去,在皮帶上束好,就快步向山頂上走去。 「你可別犯錯誤呀!」花正芳在後面喊。 「我這是先給全連打個樣子。」郭祥回過頭說,「有人就是怪!飛機一來,怕得要命,恨不得地下裂條縫鑽進去。他就沒想想,飛行員是個人,你也是個人嘛!他蹲在你上頭,地球一轉,你不是也蹲在他上頭嗎?」 說著,他嘿嘿一笑,放開輕捷的步子,很快就沖到山尖上去了。 花正芳隨後跟上。快到山頂的時候,郭祥把手一擺:「你先在下邊等著!」說過,他習慣地把帽沿兒一歪,顯出一副十足的老戰士的派頭,嘩啦一聲把子彈推上了膛,眯細著眼瞄了一瞄,就曲下一條腿來,採用跪射姿勢,等待著敵機的臨近。 那幾架敵機己經轉移到團部方向轟炸去了,獨有這架敵機,仿佛還捨不得飛走,仍舊向一營隱蔽的小松林俯衝掃射。郭祥早就瞅准了它,等它正向下俯衝掃射剛要仰頭升起時,嘩嘩嘩嘩地打了一梭子。由於郭祥只顧尋找合適的角度,站在光禿禿的山尖上,時間不大,敵機就發現了他。看樣子,郭祥手持步兵火器的這種公然對抗,使這個空中飛賊激怒了。當它又盤旋過來的時候,就沒有掃射那片松林,而是照直地猛撲過來。 「連長!」花正芳在下麵驚喊道,「小心哪,對著你來啦!」 說話間,那架敵機對著郭祥俯衝下來,「咕咕咕咕咕咕咕」,一頓機關炮,打得山頭煙火直冒,土石迸飛。那郭祥在多年戰爭中鍛煉得無比敏捷,真像是一隻戰火中的燕子,早已迎著俯衝相反的方向,躍到一個土坎下面去了。 「怎麼樣,連長?」花正芳在下麵問。 「汗毛也沒碰斷一根。」郭祥站起身,笑著說。 那架飛機上的美國佬,見沒有擊中他的對方,而且這個不值一顧的步兵又在那座禿光光的山頂上擺好了射擊姿勢,簡直是更加激怒了。 「連長,」花正芳說,「你瞧,他一個勁兒地歪著脖子瞅你!」 「讓他瞅吧,我又不是新媳婦兒!」 「小心,他要出壞主意了!」 說著,敵機又轉過來,對著山頭,帶著吃人的怪叫撲了下來。 「投彈了!投彈了!」 花正芳一句話沒完,「轟嗵」一聲巨響,黑煙升騰起來,頃刻遮住了山頭。小石塊噗噠噗噠往身上直掉。 「連長!連長!」 花正芳一連聲喊。正要衝上山頭,只聽煙霧裡說:「你嚷什麼,它抓不了我的俘虜!」 煙塵飄散,只見郭祥在山頭上安安靜靜地坐著,拍打著他的帽子。 「沒有碰著你嗎?」花正芳抬起頭問。 郭祥笑了一笑:「要專門炸一個人,也不那麼容易。你瞧,他把蛋下到哪裡去?」 花正芳一看,也笑了。那個山背坡的炸彈坑,離他們還有100多米遠哩。 這時,郭祥覺得,既然那個飛賊肯同自己單獨較量,就索性站起來,兩腿擘開,採用立射姿勢,向那架敵機猛射起來。 那架敵機,見地上的這個步兵對它愈來愈不放在眼裡,竟然直起身子同自己對射,簡直怒不可遏,氣得連聲音都似乎變了。它馬上嗚嗚隆隆地怪響了一陣,連續降低了高度,不知它要耍什麼花招,在山頭上簡直可以看見這個飛賊的嘴臉和聽見他憤怒的呼吸。 「他要幹什麼?」花正芳驚奇地問。 郭祥也判斷不出這奇怪的行動,眯細著兩個嘎眼睛,凝視著對方。 說話間,那架敵機在遠處對準了郭祥之後,猛烈地加快了速度,一陣哇哇聲,猛撲過來,眨眼間,帶過來一陣極其強烈的巨風,簡直像擦著郭祥的頭皮似的,哇哇地沖過去了。郭祥站立不住,打了好幾個趔趄,弄了一個屁股墩兒坐在地上。 「糟啦,糟啦!」郭祥一連聲喊。 「怎麼啦,連長?」花正芳忙問。 「它把我的帽子摘走了!」郭祥罵道,「狗日的,是想把我一風煽倒呀,這叫什麼戰術?」 那架敵機,正像景陽崗上的老虎,平日談之令人色變,但其實它那本事,也就是一撲、一剪,等到它那一撲一剪不頂用了,銳氣先就減少了一半。但是由於他比起那老虎來更顧全自己的臉面,仍然不肯溜走。這郭祥一時躍到這邊,一時躍到那邊,一時跪射,一時立射,全隨自己的方便,身子真是矯捷極了。沒想到一個威風凜凜的、縱橫萬里的嗜血怪物,一個憑著一雙鐵翅膀而目中無人的近代化飛賊,同一個手持短兵火器的步兵,直打了一個小時之久,仍然不分勝負。這真是戰爭史上少有的盛事。這時,只聽松林裡一片人聲歡騰。有人在下麵喊:「連長!連長!讓我們排打幾下行不行呵?」是三排長的聲音。 「連長!喬大個也要求試一試哩,行嗎?」是一排長的聲音。 「行咾!機槍班可以試試,用穿甲彈!」郭祥在山上興沖沖地答道,「不過要隱蔽好,注意節省彈藥!」 下面一片掌聲。 郭祥立刻指定了幾個山頭,叫花正芳下去傳達命令。 「回來,也讓我打幾槍吧!」花正芳說。 「我的傻兄弟!」郭祥拍拍衝鋒槍,老味十足地說,「你就沒瞅瞅我這是給大夥打氣!這東西不頂事,還是機槍來勁!」 時間不大,在那架敵機飛過的地方,遭到了粹不及防的猛烈的射擊。山谷間響起了悅耳的流水一般的回音。眼瞅著,那架敵機抖動著翅膀,升高了,最後,又向郭祥的山頭打了一長串機關炮,發洩了滿腔的怒火,才無可奈何地、無精打采地飛走了。 「好小子,再見吧!」郭祥向空中揮著手喊,「別抱屈呀,日子長著哩!」 說著,照著那架飛機,又兜屁股給了一梭子,山谷裡很久地迴響著那支衝鋒槍清脆的槍聲。但是,緊接著這槍聲被松林裡一片熱烈的掌聲淹沒了。人們從松林裡紛紛走出來,歡呼著。有人簡直唱起歌兒來了。 經過近一個小時的滾打,郭祥渾身上下全是土,簡直成了「土地爺」了。可是心眼兒裡卻無比的暢快,總想唱幾句兒。按照他往日的習慣,每逢戰鬥勝利結束。他都是要坐在敵人炮樓的垛口上,兩條腿兒垂在半天空,一邊悠閒地悠蕩著,一邊唱幾句他愛唱的那些歌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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