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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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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臂部骨頭肯定是斷了,腹部還有彈片沒有取出來。」政委歎了口氣說,「我看這碗飯,他是吃不上了!」 政委把郭祥那個大喇叭筒剛剛抽完,就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小拳頭似的煙斗,要郭祥彙報一下連隊動員和準備工作的情況。郭祥的文化程度雖低,但記憶力很強。他把幾天來擦洗武器,配備彈藥,農產品的處置以及動員工作講了一遍。最後的結語是:連隊情緒異常高漲,今天下午就舉行全連簽名。據他看,到朝鮮打美國鬼子,那是絕無問題的。惟一有問題的就是調皮騾子。 「哦,調皮騾子!」政委微笑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麼有興趣的事情,接著問,「他說不參加簽名嗎?」 「哼,這個傢伙!」郭祥說,「前幾天把他抓回來,我本來想同他好好談談,可是他臉都不紅,還大喊大嚷,說『革命已經到底』了!」 「經過這幾天的動員呢?」 「在禁閉室關著哩,我沒有讓他參加動員。」 「看!」政委不以為然地敲了一下煙鍋子,「你不讓人家參加動員,他怎麼會簽名呢?」 郭祥撇撇嘴說:「你不信,參加也是白鬧!」 「不成!」政委用煙斗指著他,用命令的口氣說,「馬上把他放出來,我親自找他談談!」 郭祥應聲站起來,對門外的花正芳說:「去,快把調皮騾子放出來,帶到這兒。」 花正芳去了,呆了好長時間才回來說:「報告連長!調皮騾子不肯出來。」 「什麼?你說什麼?」郭祥驚愕地問。 「他不肯出來。」花正芳又重複說,「他還提了兩個問題,要求連長答覆。第一,按照紀律條令,連首長關戰士的禁閉只有36個小時的權力,現在已經超過將近12個小時,這是不是違法行為?他還說……」 「還說什麼?」郭祥紅著臉問。 「還說,要是違反規定的人不向他親自道歉,要他出來是不可能的。」 郭祥抓了抓頭皮,瞅了政委一眼;意思是:「你瞧瞧這傢伙調皮到什麼程度!」 政委也瞅了他一眼,笑了笑,沒有答話;那意思卻是:「我看你怎麼處理這個問題。」 郭祥的黑眼珠骨碌骨碌轉了一陣。 「這麼著……」他把手一揮,「為了執行新任務,道歉算什麼!走!」 說著,快步跨出房門,到禁閉室那邊去了。 禁閉室隔著幾座院落,也是一間農家小屋,門口站著一個槍上上著刺刀的雄赳赳的哨兵。 「喂,王大發!」郭祥這次沒有喊他的外號,以便緩和緊張局勢,「你出來吧!」 調皮騾子坐在炕沿上不睬。 「哈哈,王大發同志,」郭祥趕到他跟前,親熱地說,「因為戰備工作緊,我把時間疏忽了。老戰友了,我跟你道個歉還不行嗎?」 調皮騾子慢慢悠悠地立起身來。剛才一聲,「王大發」,他那氣就消了三分;一聲「同志」,一聲「道歉」,他那氣就消了大半。這時他用比較平靜的語調說:「這並不是我一定要幹部兒給我道歉的問題,這主要是正確執行紀律條令的問題!」 哨兵在門外瞅著他偷偷地笑著。他的腳步慢慢地向外移動,絕不肯走快;意思是:這是你請我出去的,並不是我要出去的。 「政委找你哩,你快走吧!」郭祥催促著說。 一提政委,他猶豫了一下,然而事已至此,不得不行。 他們來到了連部。一進院子,政委站在屋門口,老遠就親熱地打招呼:「王大發同志嗎,快進來!」 調皮騾子趕到適當距離,用老兵才有的熟練動作,打了一個十分標準的敬禮,然後紅著臉說:「報告政委,我最近犯了一個錯誤……」 「坐下來談。」政委把面前的一張凳子,朝自己身邊移動了一下。 這位老調皮兵,在首長面前從來不拘束,今天倒局促起來了。這一來是剛剛從禁閉室裡出來;二來是因為過去的一件事情。那還是在周僕剛剛擔任政治委員的時候,部隊正攻打一個四面環水的縣城,數次衝鋒都沒有成功。周僕來到突擊部隊中進行鼓動。他的鼓動十分有力,把大家的情緒鼓得嗷嗷叫。可是,這時候,卻聽到人叢裡有一個不大不小的聲音說:「哼,知識份子兒!會講,打起來還不知道怎麼樣哩!……」周僕雖然聽得清清楚楚,但並不介意。攻擊開始時,敵人的子彈極為密集,周僕拿著短槍,首先踴身跳到齊胸深的水裡,率領部隊向城牆摸去。部隊在政委的鼓舞下很快就一舉登上了城頭。事後這位老調皮兵,也不得不表示欽佩,並且發表評論說:「我看這個政委,還湊合!」事情雖然過去很多年了,但他每逢見到政委,總覺得心裡疙疙瘩瘩的。他就是帶著這種心情局局促促地坐下來了。 「王大發同志,」政委異常誠懇地說,「你是一個很老的同志了,為什麼最近犯了那樣的錯誤?」 王大發的頭低下來了。 「大發同志,」政委又說,「你跟黨走了這麼多年,吃了很多苦,打了很多仗,是吧,大概你還負過兩次傷吧,在這中間,雖然也有過一些缺點,但主要是成績,你對人民還是有貢獻的。」 「我,我……」王大發十分激動,「政委,除了你,誰說過我有貢獻?他們都叫我調皮騾子,要是鬧著玩兒,我沒有意見,可他們把我當成不能改變的臭落後分子!」 政委瞅了郭祥和門外的花正芳一眼,磕磕煙斗說:「誰要這樣看,那他就是不對!」 王大發顯得活躍起來了,沒有等著政委讓,就掏出小煙管主動地插到政委的煙荷包裡。政委把他的大煙斗伸過來跟他對火。 「談談心吧,王大發,」政委說,「你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光榮扔掉走那樣的路呢?我想,你臨走那天是不會不難過的。」 「咋不難過哩!」王大發鼻子酸酸的,「實說吧,政委,我不是逃跑了一次,我已經跑了四五次了。有時候,跑到村邊,有時候跑出去二三裡路,哭一鼻子又回來了。如果有一點兒辦法,誰願意離開咱們的革命部隊呢?……可是,最後,最後……我鼓勵自己說:走吧,王大發,現在革命到底了,任務完成了,你也算對得起人民了!」 「你究竟為什麼一定要回家呢?」政委又問。 王大發低下頭,沒有說話。 「大發同志,」政委往前湊了湊,望著他的臉說,「是不是家裡有什麼特殊的困難?」 一句話不打緊。像一顆石子兒扔到古井裡,激起了他內心深處的感情,他立刻眼圈發紅,啜泣起來了。 「有話說嘛!」郭祥不耐煩地說。政委掃了郭祥一眼,叫他不要打岔。 「我,我,政委……」王大發含著兩大顆眼淚,「俺娘在家要飯吃哩!」 「噢!」政委顯然感到沉重,又問,「你不是貧農出身嗎?」 「怎麼不是?」王大發梗梗脖子說,「咱是一個窮得當當響的貧農。」 「那你沒有分到土地?」 「分啦,可是又賣給人家嘍!」王大發傷心地說,「我記事那當兒,俺爹就給財主家扛長活。我出來抗日了,俺娘在家還是饑一頓飽一頓的。我一抓上軍隊的白饅頭,就想起俺娘,心裡就難受!日本投降了,我想,作為中國人民一分子,我的任務完成了。誰知道,蔣介石這老狗又向咱發動進攻。直到實行土改,家裡分了房子分了地,才算解決了生活問題。那時候,我探過一次家,俺家住到新分的宅子裡,外面插著齊展展的秫秸籬笆,屋子裡還有一個紅漆大立櫃。我在家沒有呆三天,就回到了部隊。我這心氣兒,你就甭提有多高了!可是誰也想不到這幾年又起了變化!……」 「後來怎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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