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沉默之島 | 上頁 下頁 |
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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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晨勉無論多晚回家,一定帶小哈出去跑一圈,有時候和都蘭作完愛,都蘭下樓回家,她牽了小哈下樓溜狗。 在都蘭面前,她越來越形成狡黠的傾聽性格,她要聽出他的真正想法。只有每天帶小哈在黑夜中散步,她恢復丹尼一直傾心的她的敘述能力,她跟都蘭不對,她一向知道,她不要跟他對。他們的關係在都蘭是一種洗滌,于她,根本缺乏探索的可能。 小哈顯然並不喜歡它的散步,跟與丹尼散過步的香港離島比較,這裡缺乏人文的活動,氣氛不對;這裡甚至沒有野狗,小哈無法和它們交談,它也聽不到別的家狗吠聲,整個世界似乎只剩下它一隻狗,它很寂寞,總是不積極地陪晨勉走一趟,彷佛認為需要散步的是晨勉。 晨勉相信小哈的確是這想法,因為在離島,她每晚留下丹尼和它獨自出去散步。 散步時,晨勉會整理一天的頭緒,面對未來,竟無退路,心緒不由一次次失去彈性,她越來越不相信任何事。 晨安那裡似乎也陷在膠著狀態,她和亞伯特的複合之路並不像先前所想像那麼有階段性有進展的空間。 「很勉強。感情沒有動機就沒有熱情。」 「你們不是有性嗎?」 晨安竟有片刻的沉默:「他和別的女人也有,我和別的男人也有。那不是唯一的。」晨安放棄了她「亂搞」的哲學。 「晨安,那就放棄他好不好?」 「放棄他也一樣,我不可能永遠在放棄。晨勉,我們事實上是無路可走。」 晨勉心疼晨安,血脈重重往下沉,無聲無息,死掉一般:「晨安,找個理由愛下去,活下去。」 「我很好,過一段日子就好了。」 「你要我來陪你嗎?」 「你也不好過,如果你決定結束和都蘭的關係?你再來。」 晨勉突然覺得待在一個沒有季節只有時間刻度的地方真可怕,他們好像與世界隔絕了,只過一種真空生活。 「我最近就可以決定了,我必須細算我能得到多少利益。晨安,我們什麼都沒有,只好斤斤計較這些了。」 晨安沒有說話,晨勉知道她想說:「我們活得那麼努力,就為了得到一點東西,我們要得到一點點東西為什麼那麼困難?」 晨安說的沒錯,晨勉是後來才終於瞭解丹尼對都蘭的意義,她如果擁有丹尼的愛,都蘭就在別處弄得她無路可走,毀掉她和丹尼的後盾。她十分小心走棋,否則都蘭會吃掉她。 晨勉維持一種冷淡的態度,沉住氣等都蘭開口。她盤算過了,都蘭不買心理中心權利,沒有任何企業會買。而當初開幕時的裝潢、保證金尚未回收,都蘭出的價不會高。原來是他投資認的股,買權利,無非發點獎金給她。 晨勉儘量不更消沉下去,那將使她內心加大恐懼;她的經驗是,任何一種創造力消弱,都會使人對未來充滿悲觀的想像,覺得自己沒有價值。 但是現狀的確像把刀,砍除她周圍的花樹孤立她。都蘭的現實性格來自遺傳,遇到他要的東西,他會先眨低這東西的價值,然後肯定這東西的意義。非常周折,富豪無聊的樂此不疲的遊戲。 晨勉知道都蘭迷戀她,他需要她的活力;但都蘭的性格使他們相處變得毫無情感可言。她唯有用冷漠來眨低他,等待時機。至少在話頭上,她要扳回一分尊嚴。她要都蘭買回他的股,而不是用錢買她這個人。 都蘭在年底提出買回股權,那是他的時機,來年將重新有個面貌;他有年關觀念,沒有時序。條件是晨勉到他公司。 晨勉答應了。她的條件是,即期支票及公司配給宿舍。 她的員工是她親自訓練的,花了相當精力,中心的工作流程一定讓大家清楚。因此,她退出後,原班人馬有能力很快自組另一家事務所,規模小得多,但足以說明市場需要。都蘭則說前景黯淡,企業要打壓他們太容易了。晨勉心想,我那麼傻。別人未必要靠企業吃飯。這地方瘋子那麼多,瘋子最需要有人瞭解。 第二步驟,她退了房子,搬進都蘭為她租的住處,傢俱她全部送給中心同事,只帶走小哈。 都蘭委請房地產經紀人找房子,開出大坪數條件,以為晨勉喜歡。晨勉則選了間規規矩矩的二房二廳。現在她要克服空間障礙的背境消失了。她只維持每天晚上散步的習慣。 都蘭在性上越來越依賴她,她啟發了他,他覺得可以從她那裡得到力量,她不知道那也是一種控制,也許他不願意這麼想。在晨勉將支票匯到香港帳戶,完全結束中心後,晨勉對都蘭說:「你以後要跟我上床,必須付費。」 都蘭即刻明白晨勉用性挾持他,也用性關係表示憤懣,她不再有顧忌,並且傳達得很清楚──我們彼此利用,你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必須付出代價。不一定是金錢。 晨勉已經決定由新加坡撤退,她在這個城市,事業及情感都毫無發展。她經常跟晨安通電話,讓她十分不安的是晨安越來越自閉的傾向。時間彷佛凍住了,過去得非常緩慢,沒有任何事發生。她正在一個關口,無法離開。 都蘭為了安撫她,刻意帶她出去旅行建立新關係,她說想去峇裡島。 住在同樣一家旅館,同一間房間,她記得房號是三一七。對都蘭來講旅館嫌太寒傖;對晨勉來講她將毀滅記憶──和丹尼共同創造的記憶。她每天待在游泳池畔,不去任何地方。泳池邊吧台有名服務生常為她送酒,還記得她兩年前也喝可樂娜,還有丹尼。他有天為她看手相,說她近期會得到一筆財產。她當時以為指的是買股權的錢。 當他們回到新加坡,接到亞伯特電話。晨安自殺身亡。 那一刻,晨勉的身體迅速熔解流失,不是她的心臟爆炸不再存在。是世界消失了。只留下她一個不完整的人。 不完整到她必須忘了自己存在,她完全不能想晨安,那讓她發瘋。當天晚上都蘭留在她那兒,她對他說:「讓我們來作愛。」作愛使她放鬆,那天晚上,她一直叫:「晨安!晨安!」她聽到一道道碎裂聲音。 她這次無法帶小哈走,只好再回來。她向都蘭要了一筆現金,她要把晨安的骨灰運出來,運回臺灣,這些都需要現金。他們相處以來第一次,晨勉誠心向都蘭說:「我永遠都會感激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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