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沉默之島 | 上頁 下頁 |
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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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在丹尼上回住的度假小屋,其中有一幢透出暈光,並不是完全無人在冬天到島上。她突然明白丹尼不會再在這裡出現了,不必等下次,她現在就失去他了。 就在當天更晚,晨勉接到丹尼電話,丹尼略帶醉意,嗓音有些感冒的味道,沉沉的問晨勉近來去哪裡了?沒有聽說她有市場調查的計畫。她自己情緒正處在最低潮,在心裡她雖最沒辦法拒絕丹尼醉時,想到他現在的醉意有可能情緒是被酒精催化得高亢,似乎他們的感情從來沒有對準過。晨勉繼續消沉:「哪裡也沒去。」 丹尼沒有完全醉,片刻沉默後,他說:「我好想你。」 晨勉站在黑暗中,被孤獨包圍。他是在回憶她,還是正與她交換情感?她忍不住在自言自語中想起他:「可以嗎?」 丹尼語氣急促,彷佛伸出手來抱她:「晨勉,可以嗎?你的島現在什麼時間?」 晨勉讓自己平躺在黑暗的沙發上,那張丹尼第一次進屋子時吻她的沙發,她說:「半夜二點。」閉上雙眼,以敘述方式交談:「最後一天你在島上,深夜下起大雨,我們沿著傍海的路向家的燈光跑,你一直握緊我的手,雨水順著我們的手臂往下流,我以為自己在出汗,那時候真的像作愛時汗水流過我們身體之間的感覺。我沒有辦法呼吸,但是身體充滿了空氣,後來,你在廊燈下脫掉我們衣服,用最濕的身體擁抱我……」 丹尼:「晨勉,你為什麼不在我這裡?」他在求愛,盼望晨勉此刻的安慰。 晨勉在寂寞中沉得更低,她和黑暗只隔著一層衣服。她繼續說:「我以為那一刻你會和雨水在門廊上迎接我,但是你沒有,知道嗎?你等於在那一刻遺棄了我。後來你引領我回到床上,為什麼?丹尼,你有某種潔癖嗎?作愛時仍堅持習慣?」她在折磨他,她已經知道感情是最野蠻的。 丹尼冷了下來:「晨勉,我第一次聽你描繪作愛,你的感覺很準確;但是這種敘述方式非常奇怪,你在恨我嗎?」 丹尼顯得有些悲哀,晨勉更覺悲哀,她緩緩歎了口氣:「是的,我自己也很驚訝。」 丹尼:「你計畫好了用這種方式折磨我?」 晨勉:「不是事先的設計。我自己才經歷過這種折磨,這是反應,我甚至不知道它過去沒有。丹尼,我非常想念以前的那個你,想和那個你作愛,渴望和你成為特具的身體,這個念頭,將我帶到東、帶到西,我反而和這個念頭成為一體,我擺脫不掉。」 丹尼彷佛以手撫摸她的臉:「晨勉,你為什麼不來找我?」 晨勉淡淡說道:「我去過了。」 丹尼:「在你剛才敘述的時候?晨勉,你現在放棄恨我,我們純淨的以敘述方式作愛好不好?」 晨勉:「不了,我累了,我要睡了,我還有生活,不光是身體而已。丹尼,你為什麼不肯再到這個島?你不來,我只有性心理,我看不見自己的身體,卻隨時感覺到它,你為什麼不來和我的身體在一起呢?你很清楚,這是你建立的模式。不是我,你打這通電話時,到底想到什麼?感情?還是我這個人?還是你的良心?」晨勉知道,她如果在這一刻不嚴厲的拒絕丹尼,從此她將沉淪在意淫中,順從他的方式,並且使他們的愛變得空洞。只有欲念的愛毫無發展的空間。她不可能如此平常。 晨勉終於覺悟如何勾引丹尼,不是情感的勾引,是思想的勾引。她那特具象徵意味的思路,非常容易使丹尼迷惑再來找她。 她以中文與丹尼道別:「丹尼,你是個渾蛋。」 丹尼也用中文說:「是嗎?」 晨勉詫笑道:「你說中文!」 丹尼由衷地說:「我想瞭解你的母語思考方式,我知道唯有透過語言。我已經學了三個月,我發現罵人的話往往最先學會;也最好用。」這段話太長了,丹尼摻雜英文一起說的。 晨勉反以德語:「你說的對。」 雨夜深宵,她抬頭往屋外望去,看見多年來那個幾乎被她遺忘的晨勉靜靜站在雨中;她面對丹尼,那個晨勉面對祖。她們的背後是海。她深深覺得抱歉,她那樣把「那個晨勉」牽扯進她的生命中來。 晨勉此時沉重如身心麻痹,她以為聽見丹尼說中文,聽到醉的如自白的語言在她心底流過,她不在作夢,根本是在夢中。果然,丹尼後來矢口否認會說中文這件事。她從此覺得丹尼暗中搜集她的想法與生活語言,譬如他們交談時他不斷要求她以中文再說一遍,他在印映。 她在電話中拒絕他,她沉重的身體不斷提醒她作愛的提升,她打開廊燈,彷佛看見自己淋濕的身體,頂光直射她站的區域,將她與天連接起來,雨水由她頸背順著腿側滑到腳板,像一個影子貼著地母胸懷。她看著自己那麼渴望重現和丹尼作愛的記憶。 她回想和丹尼之間作愛的經驗,如果她心裡快樂,身體就是深刻的,至少他們從來沒有作不下去的情況,她清楚記得每一次作愛的過程,丹尼總是說:「別急,什麼事都可以急,現在讓一切都放慢下來。」 她從他的節奏裡體悟到他不在時,以另一個空間和他作愛的可能,她學會發現她對作愛的想像力。她對丹尼說錯了,她的性心理已經超過身體語言。她像一隻狗對著月影狂吠。她在的世界,閉上眼,丹尼也在那裡,他環抱住她,吻是輕的,舌尖卻是滾熱的,他喜歡有窗口的房間,他站在天色鋪成的光圈裡,如果有風,將他柔細的體毛向她張開、發著光;他們可以在任何地方作愛,他們沒有既定哪裡作愛的觀念。丹尼以手心輕撫她的背,順著背脊滑下,托住她。她說,我們躺平好不好?他說:這樣不好嗎?手臂已經支住她身子,跟著貼在床上,癡迷地問她:「可以嗎?」她從來不回答,沒有答案。 她曾說:「一個人一生作幾次愛是註定的。」 丹尼玩笑時會說:「手淫算不算?」溫柔的時候會說:「我們以時間取勝。」 他們作愛的過程是那麼完整,她完全能記得細節,真實的接觸或像丹尼所形容愛的手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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