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沉默之島 | 上頁 下頁
二三


  祖立刻便發覺了,他緊緊擁抱她,晨勉默默流著淚,在他身邊,覺得孤獨,她從不在乎任何形式的情感,這次卻覺得是生離死別。

  晨勉流著淚:「我可能上輩子就失去你了,丹尼!」

  祖靜靜回答:「對我,這就是夢境。你不在時,我每天早上醒來,那種重複的死靜,就像一個沒有出路的夢,晨勉,這到底是哪裡?」

  「一個島。」

  祖要提前走的原因主要是他母親。他母親威脅他如果不回去,她就要永遠離開他。祖一輩子不知道怎麼處理這種關係。他毫無辦法。

  晨勉告訴他:「別理她,否則你永遠擺脫不了這種糾纏。」

  否則祖不會那般懼怕難纏的事。晨勉記起她第一次和祖見面祖說的話。

  祖發狂地趕譯作進度,他給自己一周時間。祖生活、成長在英語世界,他的譯作出手後,內行立刻讀出分外地道、掌握戲劇原則原創的性質,但那對祖來說,是十分自然的事。一周中,晨勉並不特別焦慮,她已經知道結果了。晨安似乎比她更早知道結果,晨安流露出一股反常態的憤怒。他不再用調侃的方式對晨勉,他顯得絕對的嚴肅。雖然他以前曾說調侃也是一種嚴肅。

  他們是在家裡碰面的,例行的家庭聚會,她母親最重視,沒人敢缺席。

  晨勉到時晨安已經在了,態度冷淡地看著她,讓她坐立難安,她寧願他一直保持陽光刺眼般的沉默,但是晨安的冷淡顯然只是瞧不起她,他還是會開口的,果然,當著他們的父母,晨安毫不保留咒駡晨勉:「你真是個賊!」

  晨勉望向自己的父母,清清楚楚看到自己的幸福,但是這又如何呢?她該感激誰。他的父母的迷惑表情讓她更無話可說。

  晨安搖頭:「真不知道你們生她時,少放了什麼東西進去。」質問他父母,眼睛卻看著晨勉。

  「夢!晨安,我沒有你那麼多的夢。」晨勉無法忍受晨安向著外人。

  她母親安撫她:「晨勉,你聽晨安講,他一定有他的想法。」晨安一向有自己的看法,她沒有。

  晨安凝神看著她:「我們有血緣關係沒錯,你是爸媽作愛生下來的,我也是,多清楚,我們不過是兩個個體。丹尼他是直接跟你作愛、製造血緣的人啊!誰才是外人呢?晨勉,你為什麼也像那些單細胞動物,行為跟思想都那麼單一呢?」

  原來祖才是最接近她生命的人,她蒙住臉,聲音從指前迸出:「但是我心底一點都不想留他,也不想跟他去。晨安,對情感這種事,我從來不作夢的!但是我有直覺,他母親恐怕快死了,他母親身體一定出了什麼事,激發精神上的瘋狂,他很快會回來。」

  「你告訴他你的直覺了嗎?」

  「沒有,這種直覺很容易變成一種詛咒,你不懂,他根本擺脫不了他母親,他一輩子受母親影響。這種男人你怎麼跟他生命發生關係?他反而像命運一樣改變你的磁場,你也這麼說過。我喜歡他,但是我也怕他。晨安,你放心,他會回來的!用什麼方式回來我不知道。我只是延遲預見結局的時間罷了。」

  基於女人的直覺,他們母親同意晨勉的看法,他們父親卻以思索的眼光打量晨安。瞳仁中有一種男人的直覺。

  晨勉和晨安走時,他父親送他們到巷口,口中叼著煙斗,他們從小走慣的巷子,每次回家去,他父親一定送他們到巷口,以一種男人的滿足和優閑。這回完全不一樣,空氣中,一整條巷子迷惑而冷清。

  晨安車停得較遠,停在晨勉車旁,他父親終於什麼話也沒說,道了再見往回走。

  晨勉心疼地望著父親背影,是她父親教會她認識男人的。她父親最重視男人的細節部分──誠意,那代表男人一種純粹的品質。她父親最在乎「純粹」的成分。

  是一個最典型的夏天深夜,晨勉和自己的親弟弟站在巷子盡處,感覺像子宮角落,他們是異卵雙胞胎,性別、長相、性格,一切不同。晨安勇敢的望著晨勉:「你不會瞭解我們。」

  晨勉點頭,那屬於生命的課題,他們誰也無權打開對方的第一章。她只是不懂,晨安書寫自己的命運,他的命運顯然經過後天他自身的控制,他為什麼將自己導向那條路?

  「丹尼的身體感應能力深深吸引了我,我突然渴望自己用一個異性的身份去瞭解他,但是我什麼也沒做,只是不斷的被他吸引。什麼事也沒有發生,沒有記錄。我一點罪惡感也沒有。」

  「你不需要有罪惡感。那是不存在的。」

  晨安並不是一名同性戀者,他只是對少數生命體產生興趣,他連情感的潔癖也不是。

  「所以我看不得你那麼糟蹋丹尼,這種人已經夠稀少了。」

  晨勉從沒有的誠懇:「我糟蹋不了他,我有個感覺,是他在控制我這一生,如果沒有他,我這一生永遠不會開始。晨安,你放心。」

  晨安未答應便轉身而去。晨勉對自己這一生從來不在乎,快步離開的晨安卻被她逼出了淚。生命的複雜度,勢將使得晨安和祖的心靈比什麼都困難。她將親眼目送祖離開,有一天看著他回來。她看見的不是她的生命,是別人的生命。

  祖再打電話是在機場,下午的飛機。晨勉在一段空白後說:「我以為你已經走了。」

  「給我時間解決我的問題,我不希望永遠見不到你。」祖並不要她的承諾:「晨勉,再見。」

  祖所投的錢幣還有通話時間,話講完後,他並沒有掛斷聽筒,卻將話筒置於電話廂上方,晨勉甚至聽到他離遠的腳步聲。祖所在的地方,像座巨型發報器,將祖的心意擴大傳給她;這一刻,晨勉無法掛電話,她聽到一陣陣滿月時潮水般人與人魚的交談向她襲來,祖向她宣誓只有她知道他正在離去。沒有速度的消失,就是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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