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沉默之島 | 上頁 下頁
一六


  他的手掌整個包住她的臉,不是手指。晨勉感覺到的不是技巧是自然,他的手心是涼的,沒有熱度給人的肉感,晨勉過一會兒才明白,祖在用手心的冷幫她降溫。她心底在說:「不要理它!」

  祖指著她旁邊的位子問:「可以嗎?」

  晨勉倏然一驚,是反復的聲音之一。她說:「可以了。」讓他不必再用冰手心鎮她。

  祖放開手,沉靜地坐在她旁邊看戲,晨勉才想起他怎麼這個時間在這裡出現?

  「你什麼時間回來的?」

  「我剛下飛機,時差還沒調過來,得熬過今夜不睡,想到你們的戲要演了,照進度應該在通排。最主要,我想看看妳。」

  晨勉轉過臉看他,祖維持他一貫的舒坦,神情卻有份少見的疲倦,他說:「你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對我伸出援手的人,你不會知道那種有人對你好的感覺,我現在只有我自己了,特別渴望旁邊有個人。」

  「我已經結婚了。」晨勉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真的很健康。」他微笑:「妳知道嗎?如果是我媽,她聽到男人對她說這種話,她會扇他兩耳光,但是她這輩子都在找這種話聽。你不會,你會對這種事發笑,就像剛才羅衣說作愛那樣。」

  「他開玩笑的。這種事真假我分得出來。」

  「是啊!我媽就是太戲劇性格了。」

  晨勉望著舞臺:「一直演戲是很可怕的。我知道那種感覺,像我躲你的時候。」她厭惡戲劇性,所以一直逃避這種可能。

  祖伸手過來握晨勉,定定握著,他們暫時都無話可說。

  祖望著她微笑:「結束以後,我們去喝酒慶祝。」

  舞臺技術部分解決,走台很快就結束了。羅衣特別向全體演職員介紹了祖,晨勉發現她和祖是在團體之中,她第一次發覺情感的聯繫是雙向的。馮嶧就進不到她的周圍,羅衣跟她又不一樣。

  祖的情感有種光澤。以前那些男人是一面面鏡子,只反應她的影子。祖自己是個發光實體。

  羅衣帶了女主角一起去喝酒,他新交的女朋友。晨勉很高興他這麼做,不合的戀情不需要那麼悲傷,羅衣懷念他死去的太太,那已經夠嚴肅了。

  剛淩晨二點,祖一直要到當天晚上才能睡,小酒館裡擠滿了夜貓子,精神來得大。

  祖先喝一種酒,叫可樂娜,墨西哥產的玉米啤酒,加一片檸檬,他喜歡那酒的清淺味道,晨勉不太喝酒,祖建議她喝一點紅酒,配起司,他說紅酒配起司味道正好,效力則可以去寒,晨勉除了身體,一切都呈麻痹狀態,她腦子聽身體的,身體又聽祖的,好玩的是,她完全不瞭解這個身體。她一杯一杯的喝,非常想念這酒似的。

  羅衣傻了:「霍晨勉喝起酒來勇敢得不得了。」

  女主角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小心翼翼地應付晨勉,偏偏晨勉因為腦子不聽使喚,不太講話。全程只聽得羅衣和祖在講世界劇場,晨勉逐漸蘇醒的意志,慢慢聽出祖與人際生活頗為隔閡,那意謂著他可以是個天才或偏執者。

  小酒館淩晨五點打烊,羅衣喝到正想再喝的程度,他說他知道有個地方開到早上八點,女主角仍沒半點表示,跟定羅衣了;一直到那時,晨勉才想通定是因為她,羅衣和她好過。

  但是羅衣跟她上過床恐怕連羅衣自己都未必記得,以羅衣的作風,也相信他不會說。那麼是女主角自己猜的嘍!

  晨勉表示結束了。羅衣不肯作罷,拖了女主角自己去喝。望著羅衣遠走,晨勉歎口氣:「真可怕,她居然自己用猜的,關於細節部分一定精采極了。」帶戲下場真無聊。她又歎了口氣。燒整個退了。

  祖笑了:「摧毀身體比摧毀什麼都難,我這輩子就想摧毀我身體。」

  晨勉也笑了:「這倒是,你看我摧毀了幾千次,它還沒垮,但是你的身體用來摧毀太可惜了!你不是單細胞動物。」

  六月淩晨五點的天色比較接近黑夜,再過一會兒天際由黑轉紅沁出青光,天便亮了。

  他們往靜謐的臺北巷道裡去取車,祖說:「我有十五年沒在臺北穿巷子了。」他最懷念的就是臺北的巷道,他和弟弟被限制在巷子裡玩,不准到大馬路。

  祖仍不想睡,他問晨勉:「你可以不回家嗎?」

  晨勉點頭:「我在排戲。」

  祖想去海邊,他記得小時候夏天和父母去海邊玩,美國內陸太大了,因此有沙灘的地方全是遊客,不是去看海,是去休閒、度假。他印象中有段路程,晨勉說就在近郊。祖很抱歉:「我不會開車,你開好不好?」晨勉驚訝:「你不會開車?」祖微笑:「我媽不准我們學,她控制我們。」在美國不會開車,尤其祖這種年齡的男孩,真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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