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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楊政委笑了,說:「老陳,這小夥子聽見任務就沒命咯!

  沒有任務,有任務也不給他!是麼?」

  周大勇說:「七〇一,要有任務。就交給我們,我們打得苦,可誰又打得不苦?」周大勇眼光轉向旅政治委員,請求著。陳旅長說:「任務!任務!任務有,但是不能交給你們。你不要看楊政委。他不是說他不支持你的要求嗎?」

  楊政委望著周大勇那急迫的神氣,突然變了口氣,說:

  「老陳,不。我支持周大勇。不畏懼艱難困苦的人,是不會為疲勞制服的。好在路不遠,來回五、六十裡,任務也不大。」

  陳旅長說:「老楊,這可不行!」

  楊政委說:「你讓他回到團裡去休息,可是部隊馬上就出發。說老實話,他們回到團裡,要餓肚子走路;可是去掩護搞糧食,雖然走幾步路,」他指著肚子,「這問題可解決了!」

  五

  周大勇接受了任務,樂的不行。他走到河槽,想找支部委員和幹部們,把上級的決定告訴他們。

  黑暗罩著世界,濕潤的空氣在夜空流動。河邊一堆堆黃蒿、苦艾和馬蘭草微微搖擺著。戰士們有的背靠背擠在一塊兒睡著;有的就躺在那全是鵝卵石的河邊拉鼾聲,螢火蟲在戰士們頭邊飛竄。周大勇摸摸一個戰士的衣服,衣服是潮濕的。他想叫起幹部和支部委員們,可是又想讓他們多睡一會。他在心裡說,我在河邊來回走一百步,再叫醒他們。可是走完一百多步,他決定再走一百步……

  突然,有人喊:「沖呀!沖呀!」

  戰士們習慣成自然地抓起槍,一骨碌爬起來,互相問:

  「什麼事情嘛?」

  「把敵人撈住了?」

  「問我幹什麼?我又不是司令員。」

  「發什麼火!你吃了火藥啦?」

  周大勇喊:「同志們,誰說夢話驚動了大家?」

  甯金山邊揉前額邊說:「誰,誰?我夢見了打仗——他媽的,我頭上碰了個大疙瘩。——睡,睡,咱們再睡。」

  有的人嘟嘟噥噥地咒駡寧金山;有的人咕咕地笑:「甯金山頭上碰的疙瘩,一定比地雷還大!」

  周大勇找來馬全有、李江國、馬長勝等人,把任務告訴了他們,大夥就分頭給戰士們傳達。濛濛雨又下起了。村子裡的雞叫了。河岸上有軍人和擔架隊的老鄉在過來過去地步。緊張的生活隨著緊張的日子又開始了。

  陳旅長找了旅司令部的四科長來,劈頭就說:「我們有些同志整天喊為共產主義奮鬥,可是遇到具體問題的時候,他常常就缺乏共產主義精神。陳德,你呢?」

  四科長高大而瘦削。他的一隻眼睛,抗日戰爭被子彈打瞎了。左眼忽眨著,莫名其妙地說:「我?我還感覺不出我哪一塊缺乏共產主義精神?」

  陳旅長說:「果真是這樣?那就好辦。明天,啊!今天,今天司令部人員的吃飯問題怎麼解決?」

  四科長筆直地站在那裡,興沖沖地說:「老鄉們給我們搞來一筐子土豆,四個南瓜,一鬥穀糠。另外,旅黨委有通知,十分沒得辦法,可以宰殺牲口充饑。——到今天為止,除了馱炮騾子,全旅的牲口已經宰殺了很多。騎兵通信員差不多都變成步兵通信員了!——我們司令部的同志們總算湊合著宰了一匹老馬,已經煮熟了。七〇一,你放心,今天保證同志們吃上一頓飯。當然,吃飽吃不飽,那可不敢誇口噢。」

  陳旅長手一揮,說:「馬上開飯!飯可不是給司令部的人員吃,是給河灘坐的第一連的戰士們吃。」

  四科長倒抽了一口冷氣,忽眨著左眼,說:「七〇一,分糧食也好,分什麼也好,旅供給部總是先戰士後幹部,先戰鬥部隊後機關。當然,旅黨委會規定的這原則沒錯。可是司令部的同志們也是苦到家了!昨天整天他們是沒有聞過飯的味道。啊!這,你並不是——」陳旅長臉色突然變了。他說:「我瞭解,因為我也沒得東西吃,同志!」

  四科長急得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七〇一,不是我……你看……晚上煮肉,炊事員肚子餓得咕咕叫,可是他們連一口也捨不得吃!我看——」陳旅長嚴厲的眼光,直逼得四科長想鑽到地縫去,不容分辯地命令:「開飯!立刻!」

  四科長遲遲疑疑地看了看旅長,又看自己的胸脯,狠了狠心,說:「好!」

  陳旅長知道四科長的心情。這位經過長征、遍體傷痕的紅軍老戰士——四科長,為了讓同志們多吃一口飯,他常常是當著同志們把飯舀到碗裡,又背著同志們把飯倒在鍋裡。司令部有很多人變成夜盲眼,他就是一個。今天司令部的同志們宰的那匹老馬,就是他的乘馬。

  陳旅長趕到窯洞門口,把手放在四科長脊背上,邊走邊說:「不要小氣,賀老總給我們從河東運送的小米,馬上就可以到。明天嘛,這樣,你再想點辦法?」

  四科長歎了一口氣,說:「我的心都快勞幹了,也把咒念完了!」

  陳旅長說:「噓——不要擺出這副沒奈何的樣子。你難?

  你肩上只挑著司令部人員的吃飯的擔子。而那些旅團幹部呢?

  縱隊司令員呢?彭副總司令呢?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呢?他們挑著什麼樣的擔子呢?人常常覺得自己遇到的困難是世界上最大的困難,這都是由於缺乏鍛煉。好咯,你去盡力想辦法。

  萬一沒辦法,就讓司令部的同志們把皮帶勒緊點。餓肚子,對我們並不是新鮮玩藝,同志們不會有怨言的。想想吧,第一連的戰士們,苦熬苦戰了幾天幾夜,馬上又要去執行任務。陳德,他們才真正叫苦啊!你、我和司令部的同志們,那算是最安逸最享福的咯!」他望著天空,任雨往臉上淋。他的聲音充滿感情:「我們的戰士,把自己的全部生命、青春、血汗,都交給了人民事業。他們即使去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也積極自動毫無怨言。一個人,望著他們就不知道什麼叫艱難畏懼。

  一個人比比他們,就覺得自己貢獻太少,就覺得自己站在任何崗位上都不應該有什麼不滿意。」他站在那裡不動,停了很久,又說,「人面對他們,還有什麼個人打算,那會羞愧而死!」

  像是他跟前沒有站著什麼人,只是獨自個兒說這些話似的!一大行軍鍋的稀飯——糠、土豆、南瓜和各種各樣的野菜攪起來煮成的飯。飯鍋旁邊放了一筐子馬肉。肉和飯的那股香味呀,直往人鼻子裡沖。哪怕你離它一百公尺遠,也能聞到噴香味。

  四科長陳德讓旅司令部的劉副官掌勺子給戰士們分飯。

  他呢,兩隻袖子卷到肘子以上,手裡拿了一把刀子,割起一塊肉就喊:「看司令部炊事員這份手藝啊!吃吧!吃吧!不要錢!」一會又喊:「不偏誰不向誰,是肉是骨頭,各碰各的運氣!嗨,嗨!啃完的骨頭不要亂扔,瘦骨頭也能熬出四兩浮油!」

  周大勇喝了一碗稀飯,分到了四兩來肉。肉,他一口也吃不下去。昨天晚上,他吃了首長們半個土豆(他把兩個半分給幾個戰士了)。誰知道首長們有多少個鐘點米麵屑沒沾口啦?他想找塊紙把肉包起來給首長們送去,可是衣服透濕,哪裡會有塊完整的紙!低頭一看,破襯衣吊下來一片,他哧的一撕,用布包著肉。

  他看見陳旅長和旅政治委員並肩站在河邊的高地上,就躲躲閃閃溜進旅首長住的窯洞。他把肉放在灶火臺上,樂的正要往外蹦,有人一聲喊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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